九轮台

　　当方绛白彻底醒来时，还未到早朝时间，他看着身边李洺砚的睡颜，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
　　他翻墙翻出了养心殿，打算回去换一身衣服再回来上朝。
　　等他进府时，他的父亲就坐在门口一脸严肃地等他回来。
　　“跟我过来。”方决明冷漠地指了指他。
　　二人一并进了西厢房的客房，这里离方绛白的房间算是最远的。
　　“你可还知道自己是与谁成婚。”方决明盯着他，语气却毫无波澜。
　　“太后的侄女…”他识相地直接跪下了。
　　“你也知道，你知道还敢往皇宫跑，你是嫌我活的久是不是？”他的语气里终于还是带上了一些忍耐许久的怒火。“你娶了那孩子，太后娘娘能让她在我方府自生自灭？你做什么说什么，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你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父亲，我知道，但我并不喜欢她。”他挺直了自己的腰板，直视着他父亲审视的目光。
　　“可笑，我管你喜欢谁，我方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命，配不上你那惊天动地的爱情！”方决明狠狠地瞪着他，语气中尽含警告的意味。
　　“蠢货，你以为你娶了太后那边的人还有选择的权利？你若当真喜欢那位，就该完全断了，不然以太后的手段，生病暴毙的旧帝与流落民间的新帝那个熟悉的戏码可就要再次上演了。”老方坐到了客房的主座上。
　　“不，我会保护他的，不会让太后娘娘伤害他。”方绛白眼神中充满坚定。
　　方决明摇了许久的头，“你以为只有我们府里有太后的人吗？那皇帝身边有几人是真正衷心于他，又有多少人在太后另立新帝时就站在他那边，你要拿我方家百人性命去赌那登基不久的年轻皇帝斗得过太后？
　　孩子，你那所谓的爱，或许还会成为太后杀死皇帝陛下的毒药。我们方家世代为将，只会为国家荣辱而死，绝不会因宫变政斗而亡！
　　你若执意要为你所谓天真的爱情抛头颅，那就脱下方家的衣服，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资格站到他身边！”
　　老方说完这一整段话便离开了，留下他一人跪在地上，而他的腰板也像刚刚那样笔直。
　　是啊，父亲说的对，一个小小的侍卫又能做什么呢，不仅帮不了他，甚至还会因为可笑的自私的爱害了他。殿下的命不应该成为这场豪赌的赌资，方家人的性命更不应该成为这场赌博的陪葬品……
　　可除了这些，他还剩下什么呢，只剩下掏出来也看不到的可笑的真心？那才当真是可笑。
　　若只是为了将他囚在自己身边，又或者自己困在他的周围，那如何能称爱啊……
　　“是，”他深深地向着父亲离开的方向，亦是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父亲。”
　　与此同时在皇宫里。
　　“砚儿从小就聪慧，治理国家有自己的想法，”太后闭着眼睛坐在凤椅上，笑着享受身边侍女的服务。“但是那益州刺史（*益州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四洲之一）你舅父当得挺好的，就别换了。嗯？”
　　李洺砚跪在大殿下，抬头仰视着太后的眼睛。
　　“是，母后，儿臣知道了。”他低下头，顺从地接受着她的安排。
　　“砚儿可还喜欢哀家给你指的可人儿？那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砚儿一定会喜欢的。”她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对李洺砚慈爱地笑着，面若观音。
　　“是，母后赐的，儿臣都甚至喜爱。”他叩了一个工工整整的头。
　　“你的表妹——晴儿，昨日嫁了方家那少年郎，你可莫要让她在外头被别人欺负了去。”太后看着他，那眼神中有警告，有戒备，有试探，却唯独没有爱。
　　“是，儿臣定当竭尽所能护妹妹周全。”他又磕了一个头。
　　“哀家知道你乖，一定会照顾好她的，退下吧。”她满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李洺砚可以离开。
　　李洺砚在身边宦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儿臣告退。”转身离开了长寿宫。
　　“陛下可要宣太医？”他身边跟着他的公公询问到。
　　“不必，叫人把赵敬钰（兵部尚书之子）请进宫来。”他一步一停，走得十分费劲儿。
　　昨日他大婚，迎了三个贵人进宫，三人中有两人是太后那边人的嫡次女，剩下一个是右丞相嫡长女，右丞相还并未站队，所以他女儿要嫁，太后也是无话可说的。
　　其余他好不容易拉拢的官员之女，通通进不了后宫，要么在进宫前就被刷下，要么进宫后被太后安排到秀女阁再无下文。
　　其实这也怪他能拉拢的人都无甚高官，对太后来说不让她们进入后宫，既无难度，这后果也并不严重，所以想做就做。
　　赵敬钰其人，是除了柱国将军方决明之子、江国公之子以外，三品以上官员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人。
　　赵敬钰儿时曾与他一起读书，算是伴读，当年他便对这种外戚弄权、官官相护的现象不爽，奈何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太后亲生的儿子体弱，无法完全掌握大权。
　　而其他皇子全都被软禁在她能控制的范围里，所以无论多不爽也只能烂在心里，无法作为。
　　他科科考试挂科，门门考试不及格，文武皆差。用当时先生的话来说那就是“废物一个，不堪大用”，所以他甚至还未成年就封了藩王，去了边陲。
　　后来他的大哥，也就是大皇子，不满太后专政的昏暗，决定起兵造反，想要拿回嫡子的皇位，当时也是有一众大臣追随的。
　　只不过，他攻城那日被细作出卖了计划，整支义军溃败，太后下旨不留活口全部诛杀，还是皇帝求情才没有株连九族，只连坐三服以内。
　　可他大哥死后过了十天，京城内就陆续传来其他皇子的死讯，死因花样百出，却无一人生还。
　　他其实知道把自己接回只是太后的权宜之计，若是他表现出任何不服从她的表现，那么病故就是他最体面的离开方式。
　　那太后在京中太久，盘根错杂，要动她们一族太难，只凭他绝无可能，或者说这么短的时间要把一个腐蚀贵族这么久的家族连根拔起，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保护百姓，尽可能拉拢有志之士，尽可能建立自己的官场网络，慢慢将她的翅膀折断，一点点将她的根茎拔出。
　　从京城辐射四周多半是没戏了，那太后本家早已将京中要官全都收买或换上了自己人，当然德高望重的世家除外。
　　所以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他去搜寻可用之才，并能在外为他建造自己的军队，以抗衡外戚一族。
　　“陛下，方大人求见。”宦官说到。
　　“叫他去宣政殿等着寡人。”他知道方决明大人是不会趟浑水的，那这个方大人是谁就显而易见。
　　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赶到宣政殿去。
　　“都退下吧。”他独自一人进了殿内。却看见方绛白已在殿中跪好。
　　“你这是…？”他疑惑地问道。
　　“陛下，微臣恳请陛下将微臣调离京城，微臣想去守边关。”方绛白一直低着头，并未抬头看他。
　　“为何？”他走到座位上坐下。
　　“臣自知品德低微不配留在京中，自请离京锻炼心智。”他依旧低着头。
　　“……”方绛白这人，固执己见，强硬得很，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决定好的事情，除非杀了他，对于这一点，李洺砚心中清楚。
　　而且，今日去长寿宫，太后明显已经注意到他，他离开比在京中安全，除了自己那一点私心，让他去边关只能说百利而无一害。
　　“小白，去吧。替我去看看戈壁黄沙；去看看烽火人烟；去看看人情冷暖…替我看看这人世间吧。”他拿出了那枚玉扣，将玉扣再次递到了方绛白手中。
　　他转身走到了属于自己王座上，朝他摆了摆衣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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