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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江宁
清明一过,谷雨未至。
江宁,昏暗的牢狱内,传来滴嗒的水声。
江宁府大牢,暗无天日,关押着的都是不可饶恕之人,这些人刚进去时还会叫喊几声,诉冤一片,但日子久了便失去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一个个的,不是疯了便是麻木了。
阻绝了外界的阳光,江宁大牢里永远是阴冷潮湿的,这里成为了现世里的一块地狱,让人痛苦又绝望。
李玄甫靠在监狱的墙上,双目失神,嘴唇微张。
因为长时间没喝水,他的嘴唇发白发裂,像一截冬日的树皮。
自打他被带到江宁后,就一直被关押在了这里,这里不见天日,他也不知道现在是过了几日,外面情况如何。
胳膊痛,头痛,胸痛,浑身都痛。
这辈子,虽然连累了离山村,但好在自己把大道的火种传给了下一任天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这辈子值了。
“嘎吱——”
江宁大牢的门打开了。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一级一级,缓缓朝着下面走去。
那人步子很轻,斗篷遮了半张脸,微弱的火光下,只能看到尖尖的下巴和绯色的唇,这斗篷底下应该藏了个极为标致的美人。
这人的到来给这死气沉沉的大牢添了一丝活力。
“李大人,有人来看你了。”
随着一声“咔嚓”,狱卒将牢房锁开了,将门拉开。
这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缩在墙角的李玄甫听见动静,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见着来人,眼睛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他努力想行礼,却因为受伤无法起身,只能声音沙哑道:“请太孙恕罪。”
琳珉摘了自己身上的斗篷,看着他,一脸心疼,“你这是何苦?”
往日的师徒,现在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是形同虚设的皇太孙。
李玄甫心觉苦楚。
“你就这样跑来江宁,朝里的人又该参你了……”
“参吧。”
“为了我,你不值得。”
淳于琳珉笑笑,他眼圈发红,却没有流一滴泪,“那什么值得?这江山谁愿拿就拿去,我本来就不是皇太孙。”
“净说傻话,”李玄甫也笑了,他头一次与淳于琳珉以这样的态度说话,没有什么太孙太傅,没有什么君臣。
李玄甫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摸摸这孩子。
这个他这辈子教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出色的学生。
他们相差了五岁,可如今面前的这少年仿佛和他一样大,他们分别了不过数月,却仿佛相隔了几年。
数月不见,面前这人的城府是愈发的深厚,完全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琳珉这次私自过来江宁,必然冒犯了皇帝,冒犯了各位大臣。
李玄甫:“我死了以后,很多事情一定要能够顺利做下去……”
“说什么屁话!”淳于琳珉怒道,“有我在,你死不了,你也不许死!”
李玄甫心中腾起一股歉意。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许背叛我,死也算一种背叛。”
李玄甫无奈的笑笑。
江宁大牢里依旧是刺骨的阴冷,微弱的阳光从龟甲大小的铁窗流了进来,这便是这块天地里唯一的暖意。
这暖意,让二人皆是一楞,好像回到了冬天时,燃着暖炉的明华宫。
“你来了江宁后,你给他们写了信,但你没给我写,”淳于琳珉脸上忽然起了一丝绯红,“我……我不怪你。”
他们,自然是段暄与胡言吾。
听完这话,李玄甫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随即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点一点,缓慢地靠近了淳于琳珉……
……
干枯的树皮贴上了纯白上的绯红。
他吻了他。
淳于琳珉的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
这个吻很纯洁,只是两张嘴唇靠在了一起,靠的时间也不长,但对于当事人而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淳于琳珉一下子忘了如何说话,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不似以前那般小心谨慎,此刻李玄甫脸上倒是有几分得意,嘴角挂着一丝笑。
这次是真的僭越了,但以后,可能真的没机会了。
……
皑若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
李玄甫一直是个压抑自己的人。
为了报答离山村的养育之恩,他发誓绝对不入仕离开;大法师让他娶一个陌生的女人,他娶了;为了天下苍生,他更是几次三番、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死后,你一定要去找个喜欢你的人,鸢夕劝他。
他没当回事,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吧,剩下的时光都是在赎罪。
后来他入了晟京,遇见了淳于琳珉……
……
……
现在,没关系了,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了。
就这么放肆一回吧。
值了,够本儿了。
淳于琳珉起身,“下次再来看你。”
一身漆黑的斗篷再次消失在了这无尽的黑暗里,好像并没有来过。
第二日,李玄甫便被接出了江宁大牢。
皇太孙特权私用,用皇太孙的身份向两江巡抚施压,逼着两江巡抚将这罪臣接出了江宁大牢。
虽然在京都不得势,但在地方上,皇太孙一言九鼎,无人敢得罪。
李玄甫被送到了一处园子里,园子极为幽静,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李玄甫求见了两江巡抚,并表示想求见皇太孙。
结果两江巡抚告知他:
那日与你见面后,皇太孙便返京了。
李玄甫终于知道了琳珉的那句“下次再来看你”是什么意思。
清明一过,江南的雨水便多了起来,悠扬婉转,淅沥的小雨下的人心头痒痒。
草长莺飞,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
皇太孙逾矩去江宁的事情在朝堂引起了不少争议。
得知了自己的旧太傅入狱后,他不顾皇太孙的颜面,立即跑去了南方,还动用特权特赦罪臣出狱。
简直是无法无天!公然藐视大晟的律法!
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皇太孙原本就因为太子被废而受了牵连,眼下又做出这等出格之事,朝中已有不少大臣上折子,请求处置皇太孙。
六爷自是一片得意。
六爷闭着眼,哼着小曲儿,在自家庭院里信步自赏,庭院里的柳叶抽了芽儿,惹人怜爱。
“爷,顺天府尹周芳厉周大人求见。”
“周芳厉,”六爷睁开眼,一脸不耐烦,“他不是废太子的人吗?他找我来干什么?”
小厮:“小的这就轰他走。”
“谁让你轰他了?我说了轰人吗?”六爷训斥,“让他去花厅等我。”
“是。”
清明已过,可京都不像江南,光顾着打雷,没见着丁点儿的雨星子,京都之春要么晴空万里,要么阴云密布,偶尔刮过几阵狂风,呼啸着卷携一切。
在花厅里一直站着等候的顺天府尹,终于见到了六爷款款走来。
顺天府尹向六爷行了礼,六爷坐了椅子,也招呼周大人落座。
“下官今日来,原是得了好东西,但下官俗人,好东西不懂欣赏也是糟蹋了,风雅之物还需风雅之人鉴赏。”
六爷不作声,目视着周大人边说边扯开手边的卷轴。
这是倪瓒的《三印帖》。
“哟!好东西啊!倪迂冷逸,有林下风,如书中陶渊明,无一点尘土,周大人从哪寻的这宝贝?”
见着六爷满意,周芳厉也是高兴,“下官偶然在琉璃厂碰到的。”
“那周大人这等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本王闲来也去逛琉璃厂,怎就没见到呢?”
“偶有所得,偶有所得。”
六爷细眯着眼睛,语气一转,“这《三印帖》是当日我送给前顺天府府尹曹敏之的,怎的,你承了顺天府尹,后来曹家被抄家,你也承了曹家家产?”
“下官不敢!这确实是下官在琉璃厂所得!如有作假!不得好死!”周芳厉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行了,这礼你收回去吧,本王也并非风雅之人,此礼受不起,”六爷道,“你原本是太子的人,太子已废,你便来投靠本王,你这种墙头草本王是最看不上的!但时局难料,眼下本王也确实需要你这个顺天府,你既然投诚了,那本王也就既往不咎。”
周芳厉听完立马“咣咣咣”地用脑袋砸地,表示忠心不二、万死不辞。
“眼下,这赋税新法被强制推行了下去,父皇年老体衰,是被人蛊惑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臣知晓。”
六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知晓就行了,带上倪瓒的字回去吧。”
“是!臣知道了!臣告退。”
六爷放下茶杯,看着天上那暗鸦鸦的阴云。
哪有什么忠心不二万死不辞?有的只是趋利避害、趋炎附势,若他淳于翻弱一点,这些人会活活剥了他的皮!
眼下,京中各部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之意,国库之事,六爷的捐赀之法做的漂亮,所有人都几乎认定了六爷淳于翻会继承大统。
可十八爷段暄却依然赞同赋税新法,并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整个朝堂一片哗然。
但最终,皇帝竟然同意了这些改革。
各地建立了新的赋税衙门,衙门直归户部管,原本的宝钞局主事杨庭侦做了赋税衙门的主事,御史台调拨御史进入赋税衙门进行中央监管。
皇帝冒着所有人的反对来做了这事。
这明显是偏向十八王爷。
十八王爷淳于翾,正式成为了晟朝权利中心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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