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菜有错吗

　　事实证明，江洺多虑了。

　　……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看着两人前后走着低声交流，江洺面无表情地想。

　　五分钟前江洺在柳阳办公室内见到了邰旸，三分钟前他带着邰旸来到了顾冶的办公室。顾冶早在阅览室和邰旸见面时就预想过这个场景，在两人跨进房门时他挂起温和微笑，和蔼地招招手。

　　“早上好，江洺少将，以及作为副官随行的邰旸。”

　　江洺在余光中瞥见邰旸微微瞪大双眼，却在下一瞬就带上了些恍然大悟的神色。

　　她平静地微笑，有模有样地敬了一个礼：“早上好，顾上将。”

　　江洺眼睁睁地看着顾冶慈祥招手，把自己要带的副官叫到身边去，如同爷孙二人般亲切交流起来。

　　……不对，这个时候邰旸难道不应该倒吸几口凉气，踉跄两步，眼神震惊地问怎会如此吗？

　　为什么这么平淡！

　　江洺平缓吐出两口气向前走几步，眼神平静地想。

　　等等，也不对，好像和顾叔更亲近的是他哦。

　　为什么走在最后的会是自己？

　　江洺不理解，但是江洺大为震撼。

　　他看到邰旸不但没有像面对柳阳时那样畏怯，甚至还勾起嘴角，带出个含羞腼腆却欣喜的笑容。

　　江洺：？
　　年轻少将真情深感地不理解。
　　为什么……！

　　他心中的小人跺跺脚转转圈，决定淡定坐下。

　　算了。

　　很快就有机会问了。

　　算算脚程，差不多快到了。江洺自然而然地上前两步，邰旸恰好微笑着点头，应了声什么，放缓脚步退到江洺身后。

　　所料不差。

　　江洺温和笑着，早已敛起懒惰的气质。

　　下一步应当是……

　　他偏头向队伍点头致意，余光瞥见邰旸脚步一偏，站在副官一列队伍最后，把对目光的吸引力降到最低。

　　应该是顾叔提了。等副官离开时邰旸恰好可以跟上两人的脚步再一次完成转移。

　　江洺跟着走到队伍最前方，听着顾冶用短短几句交代了本次突击排查的范围、目标、安排，并老练地进行鼓励，最终下达了行动开始的命令。

　　与温吞外表相反，在这方面，顾冶和以柳阳为首的新兴派一样，一点也不喜欢拖沓，能把要走的流程压缩到几句就说几句。

　　换成自己可能还要再多打几句官腔，江洺想。

　　他只在被点名到时向下方敬礼示意。下面抽调的人中有今年才入职的新人，尽管克制得很好，江洺还是听见几声小小的惊叹。
　　江洺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很久之前的某次出动他曾听到身后小朋友们低声交流顾冶与其外表完全不同的讲话风格，并竖起大拇指大为称赞。

　　不外乎就是这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过程熟悉的对象和熟悉的结果。
　　江洺笑容不变，跟着顾冶率先往外走。走过转角时两人放慢脚步，等到了快步上前的邰旸。

　　邰旸沉默着跟上两人。她低着头，像是真正的初次担当此任的副官，以此来消除第一次参加大型活动的不安。

　　“邰旸，抬起头，昂首挺胸。”

　　顾冶温声说。

　　小姑娘明显地一怔，动作缓慢，像在意外为何前面的人没转头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又像生锈的机器，依靠指令在运转。

　　“别怕，小太阳。”顾冶保持着仅仅有三人听见的音量，语调更平和了些，底气较第一遍更足，“现在你是基地领导之一的副手，是本次紧急排查的参与人员，是代表基地走入基层了解现状了人。”

　　顾冶顿了顿，加重语气。

　　“邰旸，抬头。”

　　江洺借着下一个转角回头。

　　邰旸目光低垂，但是姿态挺拔，肩颈舒张，看起来走得坚定稳当。

　　顾冶在这方面比小辈们更敏感些，大概是习惯。

　　他只是觉得邰旸太过拘谨，柳阳或许注意到了一些，但没有关注太多，她和邰旸见面次数不多又太过忙碌。
　　或许是因为顾冶和邰旸的这几次见面都在她不知道上下级关系的情况下，他更直观地看到邰旸的姿态，也更早地做出了反应。

　　江洺偶尔会觉得顾冶的态度有些眼熟。说起邰旸时仿佛回到几年前，自己和柳阳还在各区域间辗转的时候。

　　那次将邰旸推进阅览室时，他站在两人身后向内一望，看见顾冶手指交叉，眼神和蔼，穿过了这些年的混乱，穿过了偌大阅览室书籍的海洋，停留在曾经见到柳阳时。

　　眼神太复杂。一两个词语没有办法概括，如果要找一个形容，江洺想，那应该是长辈经历世事后，见到了经历磨难小辈的眼神，曲曲折折，其中情感却远不止于此。

　　为什么呢。是因为隐藏在伪装下相同的容貌，还是别的什么牵动这位中年上将的情绪，带来了久远的追忆呢？

　　.

　　邰旸稳步向前走。

　　她曾经被说过很多次要昂首挺胸。每一次在手掌重重地拍到背上前，她都会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没走几步又慢慢塌下。

　　真奇怪啊，自己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累。

　　刻意保持牵动肌肉紧绷来使眼神直视前方总让她腰酸背痛，好不容易可以放松时便会像超过弹性限度的弹簧一样松垮，无法变回原状。每次强行拧着脊背走一天，晚上她总在床上翻滚。

　　这次不一样。

　　很轻松，和曾经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自然向前，连手臂摆动幅度都随意但恰当。

　　这样形容或许不合适，但此刻她确实感觉运筹帷幄。

　　或许……有几分像柳阳？
　　有几分像柳阳，是你的福气。

　　但她和柳阳一模一样，这样讲好怪。

　　她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脸颊被吸进的气鼓起，她废了好大的劲才控制着吧那口气缓缓地没有声音地推出，险些无暇控制疯狂上扬的嘴角。

　　希望现在表情没有扭曲得太过分。
　　勉强把不断往上跑的嘴角压下，她把视线渐渐升起。

　　她感觉视网膜感受到的光线在渐渐变强。灰色的墙壁颜色变浅，墙壁相接处边界感在渐渐消失。

　　快到门口了。

　　快到自己进来的门口了。

　　邰旸只觉得心一下一下，像在胸腔里狠狠地砸，经历多次非典型自由落体，带初速度的那种。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手肘碰到腰带上的硬物。

　　早上在柳阳办公室碰面时江洺把这个交给她。已经接触了相关知识的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枪，真枪，来一下真能打死人那种。

　　邰旸早上甚至没敢上手，又被江洺轻飘飘地一扔吓了一跳，身子前扑双手接过险些落地的枪械。

　　“随行标配。”江洺满不在乎，三言两语指导她配好枪袋，又指挥她整理好仪容。

　　他的态度太过随意，让邰旸险些忘记这个危险物品的存在。

　　她无意识地抚了抚皮质的袋子。
　　生死离曾经的她太过遥远，现在却几乎掌握在她手中。她按了按，坚硬的触感透过柔软的皮革让她险些打个冷颤。

　　应该不会用上……没关系，别在意。自己在江洺指导下开过枪了。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她放下手，强迫自己忽略掉腰侧再度明显的坠感。

　　现在……
　　现在要关注的，应当是面前的、门。
　　面前的出口，和自己即将看到的景象。

　　邰旸抿着嘴角，唇线压低，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走过了长长的走廊，一切即将豁然开朗。建筑物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前面是闲庭信步的顾冶和江洺。一个是历经风霜稀有罕见的中年掌权者，另一个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经验丰富的年轻少将。
　　她是这个世界的外来人，无处可去，被留在身后这个基地，内心焦灼前路渺茫。
　　但她现在快要跨出去了，走向自己初次到来的地方，走到这个世界中出。

　　这时才有了些“自己确实不在原来世界”的实感。
　　邰旸只觉得自己行动间逐渐木然，从一开始的心如擂鼓到指尖都发麻。她对这段短暂旅途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靠近放大的门，和遮蔽她所有视线的耀眼白光。

　　.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

　　睁眼即是墨绿色的帐篷顶。腰侧才缝合不久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周围是熟悉的喧闹声。

　　叶阔眼皮子都没多动一下，抬手就是一拳。

　　“难得睡个安稳觉，别醒来就这么暴力嘛。”从兰纤长的手掌握住迎面而来的拳头，轻飘飘接下在旁人看来狠辣的攻击。

　　确实伤得重，看着凶没什么力度。
　　她一直都认为这种程度只能做两人间的热身和游戏。如果是阳老大在，应该两个指头就够了。

　　“我也没说谎，医生缝合完伤口出去了，等转完营地再来看你。恭喜你完整睡了三个小时，要不是连成文那小子进来给你送文件，都没人发现你捂着伤流着血在椅子上昏过去。”

　　从兰空闲的手往地上一指，床脚有散乱的纱布剪刀，床侧还有新鲜出炉的血迹：“喏，成文出去找工具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你怎么搞的，阳老大要是知道你守放线守成这样指不定明天就派巡逻队的人空降来支援前线。”

　　从兰嘴巴上不停，还是极其庆幸踩着危急关头到达的支援队伍。
　　那天小六当真如神兵天降。虽然只晚到了两天，但是突然激烈的山虫攻势差一点就在第一防线破个口子。
　　想要夺回原来迫不得已退出的地盘有些困难。小六在第一防线待了一周，帮着推进战线后才去和已经去第二战线的小半支汇合。叶阔跟着连轴转一周，昏过去了才好好休息了一会。

　　“别多嘴。文件呢？”

　　叶阔声音有些发哑。

　　掌心有着粗糙茧的女人夸张地耸耸肩膀，放松手掌起身给叶阔拿文件：“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愣还是直。”

　　“一个意思。”叶阔慢慢坐直，轻倚着岌岌可危的床头栏杆打开文件袋，“少跟贝尔杰伊学，你不适合。”

　　“切。”

　　从兰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尝试吹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文件没人看过，上面写了什么？阳老大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哪有那么快。还有，该叫总指挥官了。”叶阔捏着与厚实文件袋不符合的两页纸张，皱起了眉头。要不是有从兰的话，他大概现在就要披起衣服去通讯班问个究竟。

　　这些家伙越来越夸张了。和从兰一样。很难想象这个烫了大波浪做了挑染还在出战前去做了美甲的人在曾经是个长发飘飘的温婉美人。

　　相处这么多年，不知道她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原来温温柔柔，现在多说两句能把自己火给挑起来。

　　叶阔有着和名字不相符的身材和脸蛋。他面容俊秀颇具书卷气，身形如松竹挺立。当年还在游击队时，他和江洺并称两大门面，是不少人的入队初心。贝尔杰伊毫不掩饰对两人脸蛋的赞赏，当然是私下。即使来自生性开放的地方，她也没好意思多次频繁当面在战场边称赞外貌。她才入队，见不到柳阳几面，相处更多的是叶阔。

　　那时叶阔只会在提及江洺时被拉出来说两句，因为太过古板的行为方式一直被偶尔来溜两圈、年纪小些的江洺叫老叶。后来熟悉起来，连柳阳也跟着叫了。小叶阔面红耳赤，说什么也不敢答应。

　　“老叶，以后还得靠你呢。”柳阳笑眯眯地抹去脸上的灰，江洺在她身边扯着脸皮，打算连着塑料袋把血污的衣物丢进五米外的火堆就地正法，被从兰惊慌拦下。

　　“老叶很有老干部的气息啊。”柳阳笑出声来，江洺偏过头，跟着柳阳的语气，勉强勾勾嘴角，看出些不明显的情绪起伏。

　　“江洺，多学学。他严肃叫有领导风范，你严肃是吊儿郎当。”

　　柳阳若无其事直接往无辜江洺身上燃了一把火，可把江洺气得够呛，后面几天连着拉叶阔单挑。也不知道小一些的江洺哪里学来的野路子，愣是把比他高半个头的叶阔撂倒在地。

　　“江洺很厉害。”叶阔认真地夸奖，往往是下一轮扭打的开端。

　　“别一本正经夸我啊你！”

　　这家伙后来的样子……算了，从兰的变化挺好的，只是像贝尔杰伊一点，没什么。

　　叶阔熟练的自我安慰。

　　从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叶阔身边，惊奇地嗯了一声。

　　叶阔沉着翻到第二页，读完后将文件原样封回。

　　“阳老大……好，别瞪我，总指挥官真要来？”

　　“她的联络是这么说的。”

　　大概是去通讯班闲逛的那个小子看到来信人特地找的袋子，这样也说得过去。

　　“可是，她现在在第九基地对吧。”从兰一撩身后披散的长发，只剩下一半红的指甲比划一个长度，“我们，和那边，在回基地的过程中真的是顺路吗？”

　　叶阔绕线的动作一顿。他肃着脸，拉着线往反方向，再度打开档案袋，郑重其事取出只有两页的文件。

　　“成文怎么还没回来？让他也一起看看。”

　　从兰毫不掩饰一翻白眼，又被叶阔一瞪。

　　她已经懂了，总指挥官又开始胡乱说话了。傻叶阔什么时候才能把总指挥官的三个逗号当成四句话来看呢。

　　以后还是别逗他了，一本正经抠字眼……噗。

　　从兰低头，准备专心致志和指甲斗智斗勇让叶阔自己琢磨。帐篷帘子被猛得开，连成文哭丧着脸跑进来，怀里抱着干净的空盆。

　　“叶上校，那些山虫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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