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果然，第二天程主任就将司皑喊进了办公室，古亦然也跟去了。他还是要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

　　这次，他面对两个孩子，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戒备，这也是令二人意想不到的。

　　本以为会被痛骂一顿，谁知程峰自打他们进门前就泡好了两杯茶水，几人坐在桌前沉默半晌，他还是耐心为他们解释了陈夏递来的信件。

　　毫无保留倒谈不上，毕竟他得知的消息也是少之又少。

　　但对于他们之间的那份爱而言，这一切都不该再次成为谎言。

　　陈夏在一年多前消失了两个月。期间换了手机号，同学校所有人断了联系。

　　就在程峰心急如焚时，却收到了陈夏年迈的母亲代笔写来的离职信。信中说陈夏身患绝症，不能再从教。现与她同居秋沿老家安心治疗。并随之附上了一系列的诊断证明。

　　最后她也没忘让程主任替她找了个调职的借口。

　　从教二十年，她将心血全部奉献“教师”二字。可最后还是选择默默独自承受痛苦。

　　两个人低着头安静地听，这是古亦然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程主任说的每一句话。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峰会有这样表情。

　　今天室外的天气十分阴冷。

　　但也许是办公室的暖气太过燥热，或是室内的气氛已经低沉到极点，古亦然的后背冒了层湿汗。

　　她用力吸了口气，骤然感到胸闷无比，恍然头脑一沉，险些栽个跟头。司皑移到她身后，用右手臂撑起她的后背，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主任，陈老师家住在秋沿么？”她尽力压制情绪，疲惫地问道。

　　程主任抬头看了她一眼，已有预感她想干什么，便没接话。

　　“她的病有的治么？”她不依不饶地问道。

　　这话虽听起来很可笑，但古亦然还是抱有侥幸的心态，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好。

　　但换来的依旧是沉默。

　　“程主任，拜托你，能不能给我批两天假，就两天，让我去看看陈老师。”

　　“绝对不行，想都别想！”

　　“亦然……”

　　司皑和程主任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一致反对她莽撞的决定。

　　“我是说真的，程主任我为我之前对您所有的顶撞道歉，检讨书我也写。就两天时间我去看看她，我们真的很喜欢陈老师，也能给学校给我们班同学一个交代。”

　　“古亦然你太自以为是你太自负了！”气氛瞬间凝在了一个不可融的冰点，程峰对她的任性再没任何容忍度“你把学校当什么了？你以为咱们夏允一中是干什么的？学校还需要你给交代？你能不能搞清自己的身份，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趁这个节骨眼跑到秋沿去，你爸妈不会担心么？陈夏不会担心么？”

　　程峰不停用手指敲击她面前的桌沿，脑门上的青筋分外显眼。

　　“咱们先回去吧，回去再商量。”

　　司皑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伸手要把古亦然拉走，可她根本没有动窝的意思。

　　“程主任，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是傻，但是大家都很喜欢她，她真的是我们心里最好的老师。其实从很久前我们就有去看望她的想法，现在既然事情被我们知道了，我们怎么坐得住啊？”

　　古亦然带着哭腔，大概已经做好被骂的劈头盖脸的觉悟。

　　“你们以为学校没派我去找过陈夏么？”程主任叹了口气，跌坐回沙发“回回吃闭门羹，你觉得她会见你们？”

　　“陈老师肯定有苦衷，我们也不忍心让她就这么一个人。”

　　“知道你老师有苦衷你们就更应该听话！她没有接受过学校的帮助，那就是要刻意保密并和学校撇清关系。你这么鲁莽可能与陈夏本意相悖，还让所有人替你们担心，太幼稚了！”

　　“程主任我觉得自始至终我们讲的完全就是两件事。”她站起身，十分无力地摇着头“我只想知道陈老师得的什么病她什么时候能好……”

　　“古亦然我告诉你，这件事本来你们就不应该知道。现在既然破例知道了就把嘴巴给我闭紧，把你那些与学习无关的心思咽进肚里好好给我准备高考。让陈夏最快康复的办法就是你们能多考出几个名次，其余的跟你们没任何关系。”

　　程峰摆了下手，似是送客的意图。

　　古亦然没有再做反抗，也知反抗无用。便用衣袖抹了下眼泪，沉默着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午饭后，古亦然将古亦成和洛暮喊到了假山池旁的亭子里。

　　洛暮早就看出来她这两天不太对劲，刚开始还以为是不是司皑又招惹她了，却没想到得知的是这样一个痛心的消息。

　　“什么？绝症？怎么会这样？什么绝症啊，能治吗？”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像机关枪一样向她抛去一个又一个问题。

　　“程主任亲口说的，班头得病蛮久了。”

　　古亦然眼神空洞地靠在柱子上。

　　“班头？她，她不是还没五十岁，怎么会呢？”

　　古亦成一遍遍确认古亦然是不是听错了，直到她失去耐心才肯罢休。

　　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亭子壁上枯萎的藤蔓已许久无人打理。不知它们见过多少人事的变迁，正像这场孤注一掷的冬，落魄的无人问津。

　　三人陷入了沉默，这样的结果时间又怎能消化得完。

　　曾经下不了决心，耐心等待的原因是一直相信陈夏只是暂时离开。她一定会在某一天重新回归七班。

　　但这一等就快要到高考，他们等不下去了。

　　“姐，咱们去看看陈老师吧，哪怕连夜赶过去。”

　　果然姐弟就是姐弟，连想法都是一样的疯狂。

　　“我求过程主任，他死活都不让。”

　　“你管他干嘛咱们自己去呀！”

　　“你以为我不想，功课怎么办，钱怎么办，学校怎么瞒，爸妈也肯定不会同意。就咱们生活费的这点钱，就算全部拿出来也不够一来一回的车票的。”

　　“亦然，我帮你们一起想办法，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对外人说。咱班头对于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如果需要挣钱的话，算我一个。”

　　要知道，让洛暮这个尖子生放弃做功课的时间帮他们想法子，这是要做出多么大的牺牲。

　　古亦成要在以前，一定会拿她好学生的身份来噎她，但此时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日子平静繁忙，又总会多出一些让人毫无头绪的事情。有的事我们可以预料，而有的事我们永远无法预料。

　　就像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对旁人来说不过是随意吹走的一阵风。而对于眼下这几个孩子，却有更为非凡的意义。

　　或许有过冲动，但他们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挽回一把。从没像现在这样有多希望只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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