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近

　　播音刚结束，杜子航的手机响了，他看都没看就接起了电话，“欢迎指教！”
　　郭晓羽笑看了他一眼，自顾去检查所有的开关和插头——她尽力了，至于别人怎么评价……要是不矫情地说……嗯，她也有点儿想知道！
　　杜子航边接电话边看着郭晓羽的动作，承认这个女生不简单：且不说她播音的表现如何，仅看她对所有机器和程序的那种熟稔，就足以确知她不是新手，“裴欣雨的贺电！”他收线，主动告诉郭晓羽——他不意外她做过、而且极有可能是熟悉播音工作，只是想不通她怎么能做到只字不提的，这个女生应该做隐者，而且是大隐隐于市的那种！
　　“学姐怎么说？”郭晓羽微笑。
　　“你猜！”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万事OK，杜子航锁门。
　　郭晓羽不用猜，杜子航的情绪已经把什么都说了。最近为了开播的事经常接触，郭晓羽已经能从杜子航的一挑眉、一绷脸中感觉出他在高兴还是生气：郭晓羽越来越觉得杜子航的“酷”不完全是性格因素，应该还有“生理”原因——他的表情肌欠发达！喜怒哀乐的变化幅度那么细小，别人当然看不出来！
　　裴欣雨具体怎么说的郭晓羽没问，子静讲的那件事老是在她心里疙疙瘩瘩的，连带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杜子航和裴欣雨，他们的关系也确实很奇怪，说远吧，好像比谁都近，象刚才这种电话，不光裴欣雨会打过来，杜子航也经常打过去，有时候三言两语，有时候稍长一些，不管长短都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但是要说近吧，又和别人不一样，至少和方怡、苏琳她们跟郑浩、才子通电话不一样，没有那种……亲昵！郭晓羽相信凭她现在的情商研究不出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本着少思少想少烦恼的原则，对牵涉到他们两个人的话题一概采取了回避态度！
　　不过郭晓羽不愁听不到反馈，因为，有方怡！
　　方怡很尽心地听完了第一期节目，“没退化！”这是她唯一的评价，郭晓羽听了会心一笑，心里有底了。朱丹她们现在对郭晓羽已经有了新的认识，不觉得她这“一鸣”有多惊人了，只不过在别的同学谈论起的时候，非常矜持地告诉别人，“哦，郭晓羽和我一个寝室！”
　　节目播出三、四期以后，反响渐渐热烈起来，因为节目播出时间正好是傍晚，有的人就站在校园里听完了再去打饭，这竟成了成德一景！苏琳有一次和才子约会回来，说音乐系的人也在听“流光碎影”，还说两个主持人的声线非常契合，给节目加分不少，郭晓羽笑着说谢谢，方怡在一旁看着她和苏琳说说笑笑，莫名感怀，郭晓羽装作没理会。
　　杜子航一次也没在郭晓羽面前评论节目的事，倒是程绍雷，隔山隔水地打电话回来祝贺，让郭晓羽好一阵意外：绍雷从走以后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还不是她接的——她给子静上课去了，手机扔在寝室。她听说了吴头很严，比赛期间把他们的手机都收了，只有每个周末让他们往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所以不是周末竟然听到程绍雷的声音真是又惊又喜，绍雷在电话里爽朗地笑，说是流血流汗得了当天比赛的最佳，吴头龙颜大悦给的赏！郭晓羽敏感，一听“流血”就问他伤到哪儿了，程绍雷更笑，说不碍事，鼻子撞在别人手肘上，他保证没破相！
　　听说杜子航在旁边，绍雷要找他讲话，郭晓羽把手机递给杜子航，两人不知聊了些什么，最后只听杜子航揶揄地笑，说不放心你自己回来照顾！不等那边回应，“啪”把电话挂了递回给郭晓羽，郭晓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懒得问，先往机房里走——今天要为下一期节目选题，再耽搁一会儿到时候又该错过晚饭时间了。
　　“绍雷很向着你啊！”郭晓羽急杜子航可不急，慢悠悠地跟上来，斜视着并排走的郭晓羽，多少带着点儿探究的意味，“他说我太‘黑’、剥削‘童工’！”
　　“他说的不对吗？”郭晓羽云淡风轻。
　　“对吗？”杜子航眉峰上扬，如假包换的很无辜很善良，“我以为你年满十八周岁了！”
　　郭晓羽翻眼，她的重点是他“黑”而无关她是不是“童工”！他要装傻就装去吧，只是千万别习惯成自然最后真的傻了就好。
　　“真的觉得压力太大了？”郭晓羽不针锋相对，杜子航反而不适应，自己就主动问了。
　　郭晓羽抿嘴，“别再加码就行！”杜子航做事很认真，每一期的节目从案头准备到播音都要反复推敲，完全可以形容为精益求精，而更夸张的是“流光碎影”每周只需播出一次、他却要每周做三套不同的备份，从中挑出最好的一套来播出！而且，说信任也好、说霸道也好，他做这些事十次有九次半都拖着郭晓羽——不限于少了她不行的录播环节、从资料准备阶段她就得参与！这么一来，郭晓羽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被他征用了，朱丹她们开玩笑说305的“留守女生”现在变成外交人士了、以后有事找她都要预约才行！
　　“放心，不会再加了！”杜子航笑，“再加子静该找我算账了！”郭晓羽从开始就强调广播站的工作不能影响她给子静做家教、否则她只能选择退出，这样的要求杜子航怎么可能不答应？他还没大公无私到大义灭亲的程度！为了两不耽误，他也动了些脑子，收买了学校计算机房的老师，在角落里的两台机器上做了手脚，别的学生来了总是“维修中”，他俩要来了就“维修完毕”——好在他们不是天天来，所以没被人发现，不然非被人说三道四不可——这样郭晓羽既可以上网查节目要用的资料，又可以抽空解答子静在□□里留下的问题，所以绍雷说子航“黑”！
　　“子静天天熬那么晚，能行吗？”马上要一模了，子静的心劲儿很足，郭晓羽每次去，她都预备下了一堆问题，郭晓羽讲得口干舌燥，她还嫌不解渴，动不动就电话、短信地追过来了，快把郭晓羽当百度了，后来还是杜子航出主意，让子静用□□问，省得电话里讲不清楚反复描述急得人都冒汗！
　　郭晓羽开始不赞成这个办法，她还记得那位小姐通宵达旦看网王的光辉业绩，但是杜子航说她不了解人性：人在一定时间段内的注意力是排它的，“顾此”就得“失彼”，象子静现在的状态，她的“此”是学习，哪还有兴趣和精力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对于杜子航的理论，郭晓羽将信将疑，有一次在□□里很委婉地提醒子静现在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千万不要分心，过后看到子静发过来一把滴血的菜刀和占了满屏的大字：啰唆！想象着子静看她留言时会有的郁闷憋气，郭晓羽哑然失笑，从那以后不担心子静精神外用、有时倒怕她会学得太累——从她留言的时间看基本都在午夜前后。
　　“有什么行不行的？高三不都那样？！”杜子航历来不敢苟同女生们的善感，必须经历、必须面对的事，苦、累又怎么样？不都要去承担？！既然必须承担、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不见得！”郭晓羽一看杜子航的不以为然就忍不住想反驳，“象方怡，她的高三就不仅没压力、反而还轻松愉快！”到现在她都佩服方怡，别人复习备考都焦头烂额了她却有闲心谈恋爱，最后还超水平发挥考上成德。
　　“她那是特例！”杜子航对方怡和郑浩的交往也有所耳闻，“而且她要是不‘早恋’的话可能会考得更好！”
　　郭晓羽看他一眼，不再吱声：杜子航的辩论套路是剑走偏锋那一类，很难缠，再跟他争下去可能就没完没了了！
　　“你别不服气！”郭晓羽要收兵，杜子航却不肯罢休，“不信就以你为例，你觉得你的高三是轻松愉快多还是枯燥辛苦多？”
　　郭晓羽的脸上迅速黯淡，是高大的香樟树投下的影子，她两手扣着背包的带子穿过树影走向楼门，轻轻地笑，“跑题原来不是女生的专利！”
　　杜子航愣了愣才听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的背影好气又好笑：闲聊罢了，自然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哪有什么主题？竟然被她嘲笑上了！“郭……”他拔腿要追上去跟人理论！
　　“杜子航，我正要找你！”
　　杜子航只想追上郭晓羽，险没在入口处和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从楼里出来的人，赶紧打招呼，郭晓羽在前面听到声音回头，只见一位衣饰得体的中年妇女正跟杜子航说“我听你们的节目……”，那么热切的口吻，十足就是“粉丝”，不由展颜一笑，赶在杜子航张口喊她之前一溜烟儿地拐进机房了。
　　“你躲什么？喊你没听着？”郭晓羽都解答完子静留的“作业”了，杜子航才进来，一落座就压低声音兴师问罪。
　　“你喊我了吗？”郭晓羽睁大眼睛装白痴，一看杜子航“啧”了声要翻脸，抿嘴笑，“我哪躲了？”她关了□□，很善解人意地低声解释，“我不过是给你粉丝一个和偶像面对面的机会……你！”他在干什么？！郭晓羽话说一半就卡在嗓子眼儿里、满头都要冒黑烟了！
　　杜子航的手很快，没等郭晓羽的血色从皮下组织洇染到皮肤表层已经从她额上缩回去了，“高烧52度，”他下结论，满脸怜悯，“那是人文学院的院长！”粉丝？她有没有搞错、连这都能想出来？！
　　“教我如何不想她？”（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之一刘半农的一首诗）郭晓羽目光一闪，兴致勃勃——额头的感觉实在太怪异，她迫切需要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好让人看不出她的不自在，幸好杜子航的话能让她很顺地接下去。
　　“挺有常识的嘛！”杜子航揶揄，看来杨院长已经凭着刘半农的小诗达到了“名”人不用“片”的境界。
　　郭晓羽笑，放松下来，“我上过她的选修课！”只不过记住了课的内容没记住人的长相！
　　看起来还是徐娘半老的杨院长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教美学出身的，学院十大个性教授之一，不管欣不欣赏她的教学方式，听过课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她的课是最富激情的，尤其当她号召学生闭上眼睛、听她声情并茂地吟诵“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的时候，那绝对是令人难忘的一幕，郭晓羽能脱口而出她的“代表作”也就是因为此——郭晓羽只慕名听过她这一堂课：据说杨院长每开课必用此手法，说是先教人感觉到美，然后才能体会美、欣赏美、创造美，郭晓羽很敬佩她在讲台上的那种蓬勃神采。忽然想起她跟杜子航说的头一句话，忐忑起来，“她跟你说什么？”她的身份够得上专业人士了，那么她的评价是……
　　杜子航瞅她一眼，扯扯嘴角，不发一言地把手里的几张纸摊到她面前，好像是从笔记本上复印下来的内容，郭晓羽快速地浏览了几行，不想再看了，“这什么意思？”
　　杜子航好整以暇地对着手指，“杨院长说她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广播员，但是当时的条件有限，很多东西不能做，只能私底下和好朋友分享，挺遗憾的，现在环境、设施都这么好，她希望我们的节目能把她们那一代人所追求和向往的也……”
　　“杜子航，你不会是真的想……”
　　“我正在想……”
　　“那你慢慢想！”郭晓羽反手去抓自己的包。
　　“杨院长说我们一定会做的很好。”杜子航椅子微微一转，挡住了要起身的郭晓羽，刻意加重了“我们”的语气。
　　“凭什么这么有把握？”知道杜子航不可能让她一走了之，郭晓羽静下来和他讨论。
　　“不说了现在什么都好，而且你我的能力……”
　　“杜子航，和能力没有关系，你看那些……，”她指点着白纸，“我不是说那些内容不好，但是，有个时效性的问题，”一着急，郭晓羽又用上了术语，“比方说，我现在要是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你说会怎么样？”
　　“没那么夸张！”杜子航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东西是古今中外共通的，不会过时，你看现在一些故意做成黑白效果的照片，你会觉得老土吗？不会！”他自问自答，然后拍拍郭晓羽，“别愁眉苦脸的了，放心，有我呢！开工！”
　　杜子航说开工就开工，唰唰在纸上挑了几笔，“你查这两个，我查这些！”不由分说往郭晓羽面前一推，再不管她了！
　　郭晓羽瞪着纸上的字，苦笑，杨院长他们那时候净抄这样的句子不怕被批成资产阶级意识或者崇洋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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