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卯时，天微亮。
　　校场里，浩浩荡荡的军队整装待发。
　　清点人数完毕，顾涣一声令下，整支队伍即刻出发。

　　众人皆以为此番前行将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褚攸早已料到顾涣会率军前来，而他根本没有打算活着从幽沁阁离开。

　　循着褚衿给的地图，军队很快便找到了幽沁阁的所在地。

　　沉重的木门被轻易打开，层层台阶通向地面，借着光，可以看清台阶之下一道道的机关。
　　顾涣拔开剑，用内力将手中的剑鞘向前掷去，所有机关毫无反应。

　　这些机关竟全关了！褚攸想做什么？

　　顾涣抬手示意身后所有人小心前行，顺着光，向台阶之下踱步而去。

　　肉被撕裂的声音在这个原本密不透风的堀室显得格外可怖，众人寻着声音来到巨大的血池前，底下那怪物正美滋滋地吸食人的心脏。
　　看到这一幕，有几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顾涣眉头紧锁，望向血池周围。

　　血池被十根柱子包围，再仔细看去，每根柱子上都有血迹，看颜色深浅，不难判出褚攸曾绑在这里多少人。
　　这里，便是九幽池了。

　　“来了。”
　　一个慵懒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整个堀室的烛灯悉数点亮，众人抬眼望去，褚攸就躺在那冰冷的石椅上，身旁是浑身狼狈昏迷不醒的轩尧。

　　“褚攸，你对轩尧做了什么？”顾涣将剑指向褚攸，眼里是遏制不住的怒火。
　　褚攸听罢不屑一笑，道：“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涣上前一步，身旁的侍卫担心道：“将军，当心有诈！”

　　“哈哈哈——”石椅上的人猛然笑起来，语气里似有几分自嘲。

　　顾涣沿着石阶，缓缓向上而行。
　　还差三步，褚攸忽然坐起，一掌将轩尧打下去，顾涣眼疾手快地将人接住。

　　“还不来抓我？”褚攸嘴角勾起一抹笑道。
　　顾涣目光紧紧锁向褚攸，不明白这人是何居意，褚攸挑眉对上顾涣的眼睛。
　　“上！”顾涣下了命令。

　　如此，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御林军便将褚攸顺利捉拿。

　　将轩尧安置在马上之后，顾涣便下令将褚攸带回朝廷。
　　一行人将要出发之时，忽然刮起一阵风，接着一半人逐渐倒下。

　　是迷迭散。

　　“捂住口鼻！”顾涣大声道。
　　所有人立马照做，然而只有褚攸不动声色。

　　几枚暗器从树上投下，瞬间又折了一些人。
　　登时，顾涣从一倒下的侍卫手里抽走剑，将那剑抛向空中。
　　一道巨大的银波在上方划开，树上的人全都落了地。

　　禾式、筱阑还有霏然和仓然，全都在。

　　“阁主！”几人望了一眼褚攸，又立刻蓄势待发。
　　褚攸仰头闭上眼，道：“不是说了让你们走吗？”
　　“我们誓死追随阁主。”几人答道。

　　“好啊。”褚攸忽而笑道。

　　众人一脸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身后一声巨响。
　　地面向下塌陷，褚攸毁了幽沁阁。

　　顾涣全身经脉骤然涌动，整个人不受控制向下栽去。

　　“将军！”
　　“顾涣！”

　　以为自己就要躺在这黄土之上，如同上一世一般，却不想落入了一个纤薄的臂膀里。

　　“你怎么来了？”顾涣笑着问眼前之人，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随时要消失般。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顾涣……”裴昭暮渐渐哽咽，“我担心……我担心你会出事，就一路跟了来，你放心，圣上有派人护我。”

　　顾涣的手慢慢抬起，想要去触裴昭暮的脸颊，裴昭暮一只手伸出颤抖着将顾涣的手抚在自己脸上。
　　顾涣笑道：“那就好。”

　　此时的裴昭暮已泣不成声，他撕心裂肺道：“顾涣，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求你！”

　　“晚了。”褚攸忽然道。
　　“你闭嘴！你闭嘴啊！”裴昭暮冲着褚攸突然大喊起来。

　　“阿霏！”
　　另一处，霏然倒在仓然的怀里，再也没有睁眼。

　　“褚攸，你到底做了什么？！”仓然怒目圆睁地看向褚攸。
　　“阁主不过是毁了九幽池而已。”阑篱道。
　　“什么意思？”仓然又问。

　　“不必装了，仓然，我早该想到你不是真心追随我，褚綮手里的那份名单，想必也是你给的吧？只可惜我发现的太晚，既然事已成定局，那多来几个人为我陪葬又未尝不可？九幽池被毁，母蛊挣扎不已，体内有‘沁漉’的人自然生不如死。”褚攸淡淡笑道。

　　仓然嘶吼道：“褚攸，你果然是个疯子！”

　　“呵，疯子？我已疯了一世，又何必在乎第二世？”
　　褚攸这话只叫所有人心中一阵发麻，第二世，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涣尚且还有一丝气力，于是从裴昭暮怀里艰难站起，道：“褚攸，什么叫第二世，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好啊！”褚攸双眸紧盯顾涣，忽而笑道，“顾涣啊顾涣，你以为重活一世的人只有你吗？你以为风华庄失火、我与昭暮定亲还有重建风华庄为何会发生在你到皇城的一月之前？上一世，眼看我大仇将报，却因为你我重回到朝堂之上，面前赫然是褚綮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那一刻，我便知道，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只是我比你幸运，早你一步来了这一世。”

　　裴昭暮此时猝然不知所措，褚攸究竟在说什么？！

　　“这一世，除了要你死我便没想过其他结果，想必顾浔这时候也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你将兄长如何了？！”顾涣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道。
　　褚攸挑眉道：“他身上有和你一样的东西啊！”
　　“疯子！”顾涣忽然道。

　　“哼！”褚攸接着道，“方才你靠近我时，我便觉出原本在昭暮身上的子蛊转移到了你身上，可你不会以为这‘沁漉’换了个窝就完全不受母蛊影响了吧？只要母蛊被毁，这东西自然会随它的主人去了。抓了我又如何，你还是会先我一步踏上奈何桥！”

　　“褚攸，我要杀了你！”
　　母蛊被毁，子蛊尽亡。
　　从顾涣倒下的那一刻起，裴昭暮就知道褚攸做了什么。
　　只是他断不可能想到，这一切褚攸竟早已布局。

　　“别急，昭暮。”褚攸视线转向裴昭暮，继续道，“你大概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我来告诉你！你可知道你怀里之人已经死过一次，而且是死在你手中！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要杀了我？”

　　裴昭暮双眸里登时全是不可置信。

　　“褚攸，你闭嘴！”尽管将要气竭，顾涣依然不希望裴昭暮知道前世之事。

　　看着顾涣那般挣扎，褚攸像是在欣赏一副画卷。

　　顾涣如此反应，更说明褚攸所言句句属实。

　　泪已糊了满脸，裴昭暮泣不成声：“都是我，都是我……顾涣，夫君，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何时，顾涣眼里也满含泪光：“昭暮，你终于……肯认我为夫君了……”

　　裴昭暮点点头，又道：“你是我的夫君，你永远都是我的夫君！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怀里那人声音嘶哑：“夫人，我从没怪过你，能用尽性命去爱你，我甘之如饴。”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们即刻启程，回去我找温太医，他老人家一定可以治好你！你再坚持一下，答应我，好不好？”裴昭暮的语气里满是祈求。

　　“来不及了……”顾涣用尽力气抚上裴昭暮额头，“夫人，我想……听你亲口说……说你心悦于我，好吗？”
　　“好……”裴昭暮慌乱点头，嘴里不停道，“夫君，我心悦你，从以前我就心悦于你，我爱你……”

　　额上冰冷的手逐渐垂了下去，裴昭暮伸手，然而什么也没有抓到。
　　“顾涣，你醒醒好不好？你还想听我叫你夫君吗？我求你醒过来！”

　　众将齐齐双膝跪地，裴昭暮彻底崩溃。

　　“顾涣！！！”

　　御林军成功将褚攸捉拿回宫，褚綮却没了他的将军。

　　温十一和褚衿知道这个消息时，褚衿还没有好全。
　　这一日，两人一同去顾府寻了趟裴昭暮。

　　凉亭下，那人手里抱着顾涣的骨灰盒，双目无神。
　　听丫鬟说从幽沁阁回来之后，裴昭暮便整日如此。

　　当日，温十一和褚衿留宿顾府。
　　顾涣已去多日，裴昭暮却迟迟不肯将人下葬，两人担心裴昭暮的精神会出问题，便决定留下来照顾裴昭暮。

　　心已死，人又何必再留？
　　两世，顾涣因他丧命两次。

　　第二日卯时，天还未亮，府里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所有人循着声音跑出来，却不想看见了在凉亭中双目紧闭嘴角还躺着血的裴昭暮，顾涣的骨灰盒就在他手边。

　　温十一与褚衿大惊失色，两人疾步上前，遽然看见裴昭暮手边有一封书信。
　　展信开来，只见上面短短一句话——请十一姐姐与小今将我与父君葬在一处。

　　前一日，顾涣动身去往校场的时候裴昭暮便醒了。
　　那个卯时，竟是那人最后一次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

　　樱花下，他和他的将军躺在了一处。

　　夫君，如果有来生，换我去寻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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