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凶妻镇宅

　　许是有了上次分离的经验，亦或是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汤平安除了时不时突然嘱咐何芝柳，和说着说着话就垂头丧气外没有其他异常举动，哪怕是临到何芝柳上马车，他也只是不舍了些，看起来可怜了些，懂事的惊呆了汤府一众人。

　　彼时已入深秋，因为与喀蔼毗邻而居，蔚沅早早进入了冬日，且比椒城最冷时还要冷上几分，何芝柳一下马车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方才觉得不会被冻成冰雕。

　　“阿嚏！”文青冷的直抽气，两手用力搓也不能暖上半分，“大少奶奶您也没说这鬼地方这么冷啊！”

　　几人身上都裹了厚厚的袄子与大氅，与一身轻装的路人形成了强烈反差。

　　其实，并非蔚沅冷的受不了，而是他们猛地从烤着暖炉的马车里出来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瞧瞧蔚沅镇上的人，恐怕这样的天气对他们来讲不过是初秋而已。

　　何芝柳抬头看向匾额上的字——汤府，也不知这两个字能不能长久的存在下去。

　　在汤善从椒城起程回京后，何芝柳就给姚掌柜去了一封书信，因着中澧离蔚沅近很多，姚掌柜又是知晓前因后果的人，于是便让他提前到蔚沅置办了房产，以方便后续行事。

　　进去里间，不仅房子被打扫的很干净，所需事物一应俱全，就连仆从都已经安排好，一个统管的大爷，一个做饭的大娘，一个打扫的小厮，一个洗衣的丫头，一家四口，互相照应，甚好，省了生二心的顾虑。

　　将四人召集过来，何芝柳介绍道：“我们此来是有一笔买卖要做，不可张扬，不可随意对外人说起，这位是我舅舅，你们可唤他老爷，这是付爷爷、付瑄付大哥、文青，我叫何芝柳，叫我芝柳便可。你们是姚叔找来的，想必对汤家多少知道一些，关上门来，我们是一家人，打开门来，只要你们的心仍在汤家，那我们依旧是一家人。”

　　一家人，听来很是温情，可背后未尽之意端看各自如何理解。

　　班大爷与班大娘本就在大户人家做过工，最先反应了过来。

　　“大少奶奶且安心，我们一家子都是山野粗人，没念过什么书，但还认识‘忠心’二字。”班大爷黝黑的脸上衔着笑，“这蔚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几件不能为外人道却私下传的火热的事，其中无一个字出自老奴之口，祸从口出啊，活了一大把年纪，这个道理是悟明白了。”

　　也许是家道困难，班大爷最多刚过不惑，可脸上已有年轮沧桑，身躯干瘦，俨然一个小老头子，唯独一双略显浑浊的眼里透着光亮。

　　何芝柳不住打量班大爷，忽听从下车起一直未言语的十全轻声念道：“班？此姓不常见。”

　　“是是。”班大爷连连点头，话中带了一点小心与无奈，“不瞒老爷，祖上是被流放的罪人，虽百年过去，作为后人总该担起赎罪的责任。”

　　“哦？”十全挑眉不置可否，只道，“原来是将才之后。”

　　“不敢不敢。”班大爷噗通一声跪下，一张黑黢黢的脸瞬间泛白，连带着云里雾里的班家小子和丫头一并跪在地上。

　　“班”姓的确不多见，纵使何芝柳尚未出生，也不关心家国大事，但听十全这么一说，她也有那么一点印象，实在这件案子玄之又玄，才动辄能在民间刮起一点风声。

　　传闻两百年前，班家曾出了一位年纪轻轻可堪大将的校尉，只要再打一场胜仗，校尉可直升将军，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寻常的对敌之战胜利后查出校尉通敌，铁证如山，容不得狡辩，看在未对战况造成影响的份上，只砍了校尉一人的头，其他家人全部流放，那时校尉只有妻子与一个三岁大的儿子，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漫漫路程到达的边境。

　　而更神奇的是，校尉过世的第二年突爆出通敌之人是监军，监军与校尉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甚至连话都未说过几句，这样的两人怎么都无法联系到一块儿，偏偏成了替罪羊，哦，不对，不是替罪羊，因为监军是在无人翻案的情况下被查出来的，所以，校尉仍旧是通敌罪人。

　　是否有罪，后世之人各有各的评判，别说这事早已过百年，就是当下，也是祸不及辜儿，看几人样貌，想是过的也并不顺遂，何芝柳不愿做这落井下石之人。

　　“你们是你们，不必将自己困在早已过奈何桥的祖先境遇中，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都想多活几年，从今往后，下跪这种折寿的事切记不要轻易做。”何芝柳说着虚抬了一下班大爷的胳膊，“还有，在家里，他们都叫我大少奶奶，在这里，我还是更愿意听别人叫我‘芝柳’。”

　　班大爷顺势起身，揩了揩大冷天颊边的汗滴：“是，大少……芝柳。”

　　如此看来，姚掌柜找下人还颇费了一番心思，有这样背景和经历的一家子，再合适不过。

　　看十全老神在在捧着手炉取暖的模样，定也是满意的紧，就差捋一把白须，睥睨众生的赞一句“甚好甚好”，可惜他这辈子也别想有捋胡须装模作样的一天了。

　　班大爷的两个孩子年岁不大，老大顶多只有十五六，不过看着倒是沉稳，小的那个是丫头，十二三的相貌，纵使在蔚沅见识过有钱人家，在面对何芝柳一行人时仍好奇心不减，一双眼睛止不住在几人身上来回穿梭，谨慎却无法克制。

　　“爹，我看大少奶奶不是你说的样子，她还让我们叫名字呢。”小丫一跳一跳的跟着班大爷去做事，正是喜欢探究的年岁，嘴里闲不住，“还有老爷，面皮比山上的雪还白，长得滑不溜秋的，可比镇上的大姑娘都水灵，啥时候……唔！”

　　班大爷吓得一把捂住小丫的嘴，心惊胆战的环顾一眼四周，小声呵斥道：“哎哟丫头诶，管管你这张嘴，老爷岂是你能议论的，甭管人长得怎么样，那都是老爷，以前爹不管你，现在到了汤府就得谨言慎行，否则我们一家子都得人头落地。”

　　“这么严重！”班大娘不敢置信的惊诧道。

　　“可不是。”虽困在这个小地方，但班大爷真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就十全那光溜溜的下巴和尖细的嗓音，就算是祖上冒不了青烟，他也知道那是京里来的大人物，比什么大少奶奶都精贵，“少说话多干事，我看汤家的大少奶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只要守着良心本本分分，往后啊，大少奶奶不会亏待我们。”

　　汤家在北边虽没有营生，但好歹是南汤北查，说起汤家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只消一打听，多少事都能冒出来，也就不奇怪班大爷今日会说出这一番话。

　　不传谣不信谣，班大爷执行的透彻。

　　早在出发之时，运往蔚沅的粮食也已同步出发，何芝柳歇息片刻，便让班大爷带着去往仓库，半仓大米面粉任谁看了都忍不住眼红。

　　“嗯？这是？”何芝柳指着贴墙而放的干草问道。

　　放眼望去，仓库里凡是堆放了粮食的地方都有一圈干草垫着。

　　班大爷：“哦，这是我家自行存放的干草，原是留着过冬用的，不过现今到了府上也用不上了，蔚沅挨着喀蔼，又马上入冬，雾气重，地下潮湿，来不及做木架，只好用干草垫着，要不然，这么多的粮食这个冬天过去一准得坏。”

　　“是我的疏忽，幸好有班大爷在。”何芝柳真心觉得庆幸，“您是土生土长的蔚沅人，以后少不得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麻烦您能看顾着些。”

　　“芝柳哪里的话，就怕我这个大老粗帮不上你的忙，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啊，反而觉得轻松不少。”班大爷说的是心里话，“班家几代都生活在蔚沅，可几代过去，还是摘不掉罪臣之后。”

　　这也就意味着班家在蔚沅不好过，可能挨欺受辱皆是家常便饭。

　　人哪，一旦贴上标签就会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难以摘除，无法自辩，一如何芝柳在椒城的境况。

　　“人生匆匆数十载，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便能活得精彩。”何芝柳宽慰道，像是在宽慰自己，“若是太在意他人言语，岂非对不起越来越少的时日。”

　　班大爷愣了愣，倏地干瘪的脸上泛出笑容：“芝柳说的对，世人多目光短浅，我也免不了俗，难怪外面的人说汤家大少爷娶了个好媳妇，此话不假。”

　　“咦？！”何芝柳惊讶，“外面还有这样的传言？难道不是说我欺压大少爷？我是个凶妻？或者我是个爹娘不认的不孝之女？”

　　她是真的惊讶，外面的言论都什么样了她又不是心里没有数，何况在这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谣言只怕传的更为荒谬。

　　“……”何芝柳一问一个准，班大爷尴尬，当然，刚刚那句好话并非他瞎编，真是听来的，“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没有眼睛自己看，哪能瞎信。”

　　这倒是，认识她的人自会分晓她是怎样的人，只有汤平安那个傻子，在不认识她的时候便认定了她是“好人”。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过了十几日了，她真的想汤平安了，索性今日无事，给那傻子写封书信报平安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