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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殿春
慕容晗明走了，黎乔却不想起身，他在素雅宽阔的木床上滚了两圈，又在那股残留的淡淡香气中睡了个回笼觉。等平安实在忍不住把他叫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他呆呆地任平安给他梳洗，吃了李管家亲自送过来的清粥小菜，又被王府的医师诊治了一轮。才在众人瞩目下回过神来。
“黎二公子昨日想必是忧思过甚，如今看来并无大碍，还请公子放心。”
他，昨日？
如果真像刚才平安和医师说的那样，他岂不是一直痴缠着靖北王，而且被所有下人都看见了？？！
黎乔眼前一黑，脸上也不禁起了一层薄红。
靖北王在京城根基不深，除了李管家和白尧等几个自己从北疆带回来的心腹，其余下人包括医师都是宫里赐的，王府的围墙根本就是摆设，什么消息都瞒不住。
“二公子，既然现在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兰院吧，四小姐不知道多担心您，派人来催问了几次。”平安道。
黎乔却下意识开口道：“不回去。”
他清咳一声，也有些诧异自己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李管家忙上前：“王爷嘱咐了，二公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奴才们随时伺候着。”
黎乔思量了半晌，先让他们退下，然后他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
平安呆了半晌才道：“二公子，您怎么了？”
“我不想回去，你帮我想个办法。”
“啊？”
平安一言难尽地盯了他一会儿：“……那不如……继续装病吧……”
“这样能行吗？”
“二公子尽管放心，兰院有四小姐和温伯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
平安出王府的时候脸色如丧考妣，五福在外面等他，见他这种神色心头一跳，忙道：“你怎么了？可是二公子出了什么事？”
“啊？哦……没事，二公子想在王府小住几日，和王爷……切磋棋艺，对，切磋棋艺，你回去让小姐放心，另外，把绯烟姐姐唤过来，再派几个得力的人来，王府的下人咱们用着也不方便。”
五福狐疑地盯着他：“真的没事？”
“真的，比真金还真，快去办事吧你！我还要去给二公子置办东西。”平安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噔噔噔跑了，剩下五福若有所思。
“这都叫什么事啊……”平安嘟囔着，他一路不停来了西市的书局，不到一炷香时间，背了个大书篓子，又一溜烟跑回了王府。
回到屋子里，忙回身关上门，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二公子，我都买回来了。”
黎乔走过来，看他从书篓里拿出一摞书来。
“掌柜说都是卖的最好的，还有几本是镇店之宝，我全给您带回来了。”
黎乔瞥了一眼，用手指拈了拈，纸质倒是不错。
“行了，你下去吧。”
平安答应着退出去了，他还得回兰院去收拾二公子用惯了的东西，这靖北王府也不知是真穷还是假穷，要啥没啥，饭菜都比不上他们家下人吃的，二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哪吃得了这个苦啊。
黎乔在桌前坐下，看着那一堆书发呆。
昨日梦中的一幕幕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让他坐立难安。如果温澈上辈子真的喜欢他，那他呢？
他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东西上面，自然不懂，但黎二公子深信自己不是个蠢人，不懂，学就是了。
他看了一眼书的封面，最近的几本是《玉殿春》《锁心帘》《拂水双飞来去燕》……，他伸手拿起翻了几页，然后就彻底僵住了，半晌，他脸颊爆红，把书丢了一丈远……
这……这……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这间书局到底怎么回事？？他只是想知道一些情爱之事，平安买回来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过了半晌，他又实在忍不住，犹豫了半天，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重新把书捡了回来……
一整个下午，黎二公子就一直在重复把书丢出去，捡回来的整个过程……
直到慕容晗明回来，黎乔的脸还是红的。
那些书自然是不能给他看见的，黎二公子已经全部藏到了床底下，他打好算盘，离开之前再悄悄处理掉就可以了。
慕容晗明先去问了医师，然后才进了院子，见黎乔坐在窗前发愣。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常服，一只玉白的手心托着脸颊，眼神迷蒙似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头发痒的感觉。忽然见到人影，他眸中闪过一丝难以遮掩的喜悦，微薄的唇边也漾起笑意，让慕容晗明心跳慢了半拍。
“王爷回来了。”
“恩。”
慕容晗明进了屋，盯着他看了一会，见对方并无不妥，总算松了口气。
“王爷饿了吧？我让李管家传膳。”黎乔有些受不了他审视的眼神，偏开头低声道。
其实慕容晗明只是担心他的身体，并没有半分逾矩，从前黎乔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但经过一下午的“洗礼”，他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了，就只觉得慕容晗明的眼神像长了钩子似的，一看过来就让他头皮发麻。
而慕容晗明一直在担心他的病情，并未注意到黎乔的异常。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饭，都如同嚼蜡。
夏季日长，吃过了晚膳天还亮着，屋里闷热，两个人也不能干瞪着眼，于是黎乔提议出去走走。
慕容晗明带着他逛了半个时辰。靖北王府原是年前新建的，虽有规格，但靖北王根本不管院子里的事，也就每日回来睡个觉。李管家又是退下来的老兵，不懂这些，能保持园子不荒废就不错了。因此王府虽大，但景致却不多，有些地方已经有些荒芜，他们还时不时能遇上几只野猫。
两人走到一处池塘边，在岸边凉亭坐下。
“我明日就让平安去外面挖些莲花来，再养上几尾鱼，又好养又不费什么事，何苦让它荒着。还有刚才经过的那几处庭院，也可以修整修整，秋日里搭个戏台，或是宴饮，都是好的。”黎乔有些心疼，慕容晗明贵为亲王，却过着如此简朴的生活。
慕容晗明本想说，他不会在府里与人宴饮，对这些事情也完全没有兴趣，但看到黎乔那认真的模样，又想起医师“必得遂其心愿，方能解开心结”的嘱咐，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剩下一个“嗯”字。
一路走来都是黎乔在说话，慕容晗明回应寥寥，黎乔正有些气闷，忽又听他缓缓开口道：“二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回黎府？”
黎乔“嚯”地起身，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委屈：“你赶我走？”
慕容晗明被他吓了一跳，忙道：“没有。”
“那就好，早晨还说整个王府都听我的，想必王爷也不是朝令夕改之人。”黎乔得意地道，唇角也浮现出一丝狡黠，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几乎能把人溺死在其中。
慕容晗明看呆了，他从未见过黎二公子如此生动鲜活的表情，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心上滚过一遍，让他心尖发麻，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道：“自然，一切都听你的。”
黎乔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又和他商量着园子的改造计划。
两人聊了一会，下人早点起了灯笼，但伴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消逝，视线仍然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
慕容晗明转过头，眼里是他白日不敢展现的贪恋和深情。这个人那么好，他怎么忍心，他也不敢让他察觉到分毫，只有这样的夜幕，才能遮盖住他肮脏的心思，也才能给他一点点勇气，去描摹那让心口都滚烫却又不肯放下的容颜。
黎乔知道慕容晗明在看他，不知为什么，今天这眼神却让他觉得有如实质，快要把身体烧穿。白日里那些荒诞不经的文字和图画在脑中轮番上演，最后却都模糊成一团，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去看，一转头，看到的却是靖北王那张俊美至极的脸。
他早已褪去了青涩，眉眼间全是战场上带来的坚毅肃杀，但他本身的相貌又极其俊美，不同于大楚流行的风流公子形象，慕容晗明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眼，冷冷看着你时，仿如三九寒泉，温柔注视时，又如波澜未掀的大海，却仍然让人惊心其中蕴藏的惊涛骇浪。
两人眼神相汇时，黎乔心跳几乎停滞，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努力压制自己浑身的热气，却不知自己说出的话尾音都在微颤：“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回了院子，在门口却犯了难。
昨日的事情纯属意外，黎乔现在脑子还乱哄哄的没想出个头绪，他只得开口道：“我……今晚住哪？”
慕容晗明沉默了片刻，嗓音也有些沙哑：“二公子就在这里睡吧，我去客房。”
哪有让主人睡客房的道理，黎乔见他转身，脑子一迷糊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那么麻烦了，一起吧。”
等他看清慕容晗明回转的眼神时，连声音都吓得低了下去：“反正……床也……够大……”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黎乔垂下头，脸像是被火烧了似得疼。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么多年的清心寡欲都被狗吃了吗？？
慕容晗明忽地掰开他的手腕，伸手把他推到门边，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凑了过来，黎乔心跳如鼓，他们离得太近，黎乔几乎能听见对方喉咙里的吞咽的“噜噜”声。
慕容晗明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如果黎乔这个时候敢抬头，再用那水润的眸子看一眼，估计他会完全失控。但幸好黎二公子知道怕死，终于怂了，死活都不肯抬头睁眼，对方的手那么烫，黎乔难受地转了转下巴，然后就感觉脸被松开了。
靖北王终于顾忌起他的病来，继而苦涩地想到，他这么对自己，难道就是因为他的癔症？
“二公子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他嗓子哑的要命，却已经恢复了神志，在黎乔头上轻抚了两下，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黎乔呆了片刻，回到屋里关上门，才发觉自己腿都在发抖。
太丢脸了，他到底在干什么？慕容晗明会怎么看他？他冲到床上抱住头难耐地滚了两圈，彻底失眠了。
流水春风肠寸结，未道相思谁短长。
第二日，西市一间书局莫名其妙关门，街坊议论纷纷，都说是他们老板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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