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魂师

　　锥心剌骨之痛不过如此，他的膝骨……在不知不觉间已被完整地削掉！路伢子疼疯了，张嘴张了半响，愣是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许久后，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那人冷声道：“安静，吵。”

　　路伢子立时停下，忍痛忍的发抖，双手无力地下垂，没有力气，也没有胆起来，只能让淋离的血肉直接与地面相帖，摩擦，殷红的血渗入泥中，粘稠，满屋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呵，你这铲子，削得动木头，却削不动你的骨头，让我费了好大的劲力，真是有趣。”那人扔下手中铲子，铲子结实的铁柄被捏得变形，上面一个清晰的手印，那人接着道：“你……可知罪？”

　　路伢子双目无神，磕磕巴巴道：“草民、草民……知罪。”

　　那人仰起头，下巴抬的极高，满目轻鄙：“那你可知，你当……如何做？”

　　路伢子缓缓合并双手，覆于地面，僵硬着身体拜下，道：“罪民……罪民跪下了，皇、皇天……在上……请降罪。”他直起身，一刻不顿地拜下，“皇天，在上……”

　　那人单手捂住脸，片刻后，从他指缝中溢出一丝轻笑，他利落地转身，离开。

　　……

　　灵禁捏了个聚灵诀，给无膝鬼罩头上。无膝鬼惊叫一声，张皇地伸手，不知在抗拒什么。嵌在他身体里的玉，尽数飞出，于黑暗中如星星点点的辰，它们与空中浮动一阵，被灵禁一点点尽数笼在手心，握住，再打开手心时，已然消失不见。

　　无膝鬼这时神志才恢复了清明，脸上表情一再变化，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愤恨，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悔意，灵禁挑眉道：“你觉得自己没有错。”

　　无膝鬼不置可否，他本来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只想死守着那一小片地方。交了税后只剩几口粮养活自己，然后娶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再然后干不动了，就让小子养活自己，混吃等死，这便够了。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大义，到底离他太远，他不想多想，更何况，如果是个人来找他要东西，说自己是皇子便给，倾家荡产也不够他送的。

　　灵禁呲牙笑道：“但我认为，你是罪有应得。”

　　照着生前习惯，无膝鬼差点儿就要破口大骂，但想起灵禁修魂补魄的那一刻，心知自己是得罪不起对方的，只得默默把脏字儿一个个咽回肚子里去。

　　灵禁道：“你看看，欺软怕硬，缺斤短两，虽说削骨之刑是稍重了些，但也重不到哪里去？”

　　无膝鬼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番：“大家都是这样的……为什么只有我是……这不公平……？”

　　“公平？你和我说公平？”灵禁被这家伙的不要脸气笑了。这世间有你这种罪有应得之徒，自然也有逍遥法外的。我说你们县中大多数人都要受罚，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你也只不过是提前赎了罪而已，来生若是改进，或许可平安一生。”

　　无膝鬼一语石破天惊：“来生的我，还是我吗？”

　　灵禁一怔。

　　他们冥界用来生忽悠世人，给他们许诺，信奉鬼神的人总是因自己来生如何，或忧或喜，或哭或笑。但其时鬼族心里都清楚，他们口中的来生，不过是空手套的狼而已，但他们有自信，这套路用上几千年都不会被拆穿，这回忽然被问到，灵禁舌头有些打结。
　　没错，他被问住了。

　　但灵禁何其鬼精灵，自己说服不了自己，便把问题丢还给对方：“没错，来生对于你们这种毫无未来的阴魂来说，实在是难以琢磨，你认为他是，便是，认为不是，便不是。”

　　无膝鬼生前怎么说也是个擅长观人黑暗面的商人，立刻便问：“我若认为不是呢？”

　　灵禁被这长的不怎么样，但喋喋不休的，不知好歹的小子弄的一肚子火。想着要不要把对方的嘴缝上，又有些迟疑，不是他办不到，而是如果缝上了，便打破了冥君的因果论。冥界同冥君信奉因果，如果他因一己之私利而将刑魂之法施于一个赎罪二十年的人，便会造成因果不符。虽然这个平民的魂的因果，实在是可有可无。灵禁不想，也就不这么做了。

　　无膝鬼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仍旧不休：“我不信来世，想要今生，要怎么办？”

　　灵禁并拢右手食中二指，，燃了张传讯符，横了不知好歹的鬼一眼道：“服从。”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又是什么，惹得界主生气啦？”

　　灵禁循声看去，觉得心中稍舒服了点，来人温润的和他的声音一般，如玉圆润，眉眼疏淡，如同山间青松，崖上流水，使鬼心中放松，一身青衣，如同修竹子。

　　青衣阴差见灵禁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界主，您又忘了，是我，我怎么只换了一身衣裳，您便不认得了？”

　　“原来是你。”灵禁真的恍然大悟，虽说已经习惯了自己记不住人脸，但还是有些颓丧。他是个喜欢美人儿长相的，但记不住美人儿长什么样子，实在是让他有些……不方便。他道：“你上回玉牌还未沁红，为何突然变便换了青衣？”

　　要知道神界的神仙有个三六九等，冥界的阴差也是分等级的。若是普通人魂做阴差，是一身白衣，形象如同人类活本中的“无常”，但分明只有白无常，却被生生杜撰出“黑白无常”来。

　　冥界尚冥，长老们才有资格穿黑衣，所以为显尊崇，长老与冥君常服也是黑衣，除去个别格外离经叛道的，一般也穿黑衣。白衣阴差地位低下，往往不过百年便魂飞魄散，和人类一样，若是鬼族在鬼川当职，则是一身红衣白玉，每立一功，便根据功劳大小沁上血红，直至沁成红玉才会换上青衣。白玉佩重新变为白色，这回是沁上绿色，沁满则成为最高级的阴差，几乎可与长老平起平坐。自鬼川成为冥都以来，只有一鬼成了，但不知为何，失去了生息。

　　青衣阴差道：“不过是有司听闻小的青衣模样比较顺您的眼，便自作主张把小的又升了几级，换上青衣，若界主不喜，小的再换回来便是。”

　　灵禁道：“无妨。升都升上来了，又何须降回去。我也当真不理解，冥界何须用衣色来辨等级，说得好像一件衣服能俏功德似的。既然我的话管用，便通知有司，你日后想穿什么衣，便穿什么衣，想配什么玉，便配什么玉，既然是我手下的，自然无须被什么条条框框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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