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春秋

　　宗成子出事，只是一个开始。这段剧情杜芳霖很熟悉。厉族“泽之厉”贪秽半路袭击方丈雨卷楼之主，剥掉脸皮取代身份，从此世上再无宗成子，只有“海蟾尊”。
　　剧情的偏移，也同时从这里开始。
　　九鼎的存在，只限于西武林人士知情，究竟有那些成员，非相关人士而不能得知。
　　刚刚好，初来中原游历时被师兄带着的玉清三壶之一，风鬙寿岳悬壶子也是知情人士之一。
　　而贪秽并不是。再度由中原归来后，直接闭关的“海蟾尊”性情看似依旧硬直，腰间却少了那块至关重要的九鼎之玉。风鬙寿岳悬壶子起初只是觉得师兄闭关之后更生疏了些，直到发现没了那块玉，稍作试探便发现这个海蟾尊根本不清楚九鼎之玉的作用。
　　眼前这着装打扮甚至武学都没什么破绽的“海蟾尊”，根本不是“宗成子”！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若不是宗成子兄长临危之时丢弃九鼎之玉，任谁都不会想到，堂堂方丈雨卷楼之主竟会换了一个人。”
　　御风楼内，除了暂代楼主的玉横雪，又多了新任逸踪之主忌霞殇。身着红衣肩披黑袍，一身逸踪之主装扮的忘世麒麟，神情与面貌比之往日少去三分青涩，更添七分从容。
　　他与杜芳霖等人已有十几年不见。
　　自击楫中流死后，忌霞殇一直忙着追查凶手，又要处理病发去世的师娘身后事。在忙着和送回击楫中流尸体承认自己是凶手的易无咎过招的同时，还要忙着应付依附在逸踪之下的大小势力，更要殚精竭虑地养越来越叛逆的小师妹击珊瑚，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九鼎众人联络。
　　一个月前悬壶子察觉归来的“海蟾尊”不对劲，找不到九鼎其他人，御风楼的存在又是一个秘密，最终几经转折将消息传递去了逸踪。
　　忌霞殇留了一个心眼，为防止打草惊蛇，顺便给自己制造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引出依附势力中有心背叛的那一支，并顺势引来御神风一同追查失踪的宗成子之下落。
　　“在你们参加三教大会的时候，吾与忌霞殇已由九鼎之玉的感应，查出宗成子出事时候的地点，幸运的是他虽然功体半废兼具人失血过多，但是人还算活着。”
　　御神风坐在御风楼大堂里，喝玉横雪亲手泡的茶。他白发披肩，蓝袍上沾染的尘土未散，显而易见一路奔忙，尚未有空闲休息，此时对同坐一处的其余兄弟，慢慢说着此行经历：
　　“对于那名‘代替者’，宗成子建议旁观其潜入玉清界之行动，再做决断。那人武功特殊，能在拼杀间汲取他人功体为己所用，逐渐转形而替之。在查明他之目的之前，为防止玉清界另有他人受害，不宜打草惊邪。”
　　气氛有些沉闷。
　　御神风的眼神一直盯着杜芳霖，从没有片刻偏移。
　　杜芳霖身上杀意相当浓重。他知道取代海蟾尊的是谁，知道贪秽那一族潜入玉清界的目的，是针对未来再度开启的圣魔之战。但是他也清楚地明白，这事不能说出口，圣魔之战是个巨大的坑，知道的人越多越倒霉。
　　这坑他能跳，其余人绝对不能。
　　杜芳霖道：“吾明白了。”
　　还要忍很久很久，才能做出一些动作。
　　“……宗成子还好吗？”
　　真正的海蟾尊拖着伤体所做出的决断才是正确的。厉族不止贪秽一人，弄死这一个，只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出现新的受害者。
　　“情况不算太好。”忌霞殇在旁边道：“吾已通知商清逸去中原寻找良医，他的脸……”
　　脸皮被整个剥下，已彻底毁容了。
　　无名僧闭上双眼。
　　蔺无双拂尘真气冷凝。
　　“此外，”御神风又道：“九鼎新城地址初步定为北海之滨，按照杜芳霖的计划，需要有人在外逆转五行，以护持虚土诞生。原本我等九人刚好满足五行四象之数，如今海蟾尊出事，人选空缺，还需再择一人。”
　　忌霞殇道：“吾的意见是，请肖流光出手相助。”
　　“肖流光本就已算在其中。”
　　杜芳霖扶着轮椅提出一个问题，“吾将会是连接山河砚与识界的桥梁，不能算在内。”
　　然后他再问：“现在我可以站起来了吗？”朋友，看看这只轮椅，它是不是很笨重，很不利于此后行动？
　　御神风：“呵——”
　　忌霞殇抬手握拳，轻咳：“杜大哥，莫急，宗成子兄长特别提示，这段时间不许你离开桃源。另外你所收留的那名少年，其功体与此次袭击者有几分相似，回头我们也需要先将人带走。”
　　御神风拒绝了杜芳霖想要站起来搞事情的提议。
　　忌霞殇提出要将来历可疑的“凤蝶”带走审查，两边商量后，带走“凤蝶”的人最后定为无名僧。
　　伤害宗成子的那个人，气息与佛者相异，如果“凤蝶”当真与其同出一族，最容易看出破绽的人，就是无名僧。
　　无名僧接下重任，并从杜芳霖处详细了解了宗成子有所怀疑的地方，正是当时从野外带回黑衣少年时，那少年异于常人的习武方式——普通人怎么可能在拼杀的同时，吸取他人武学为己用？除非这个人，他有“系统”做辅助。
　　杜芳霖以手撑颌，微微闭目。剧情之外的人，身份最是难测，也许当初巫教制造“凤蝶”的时候，有用过厉族的血肉。目前摆在他面前的局面，属于圣魔之战相关的事情最为无解。这种事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不能让凤蝶死。”杜芳霖最后道：“我有办法可以暂时让他闭气失去意识，这方法我会交给你。”
　　“可以试着寻找解决他体内蛊毒的办法，但在有合适的办法之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最好不要让他心脏停止跳动。”
　　太危险了。
　　所以当初替这少年缝合回心脏的时候，杜芳霖就已经做了手脚，在其血脉当中埋下一根无形的丝线。
　　牵动丝线，就能控制生死，他才敢放出凤蝶去天都杀人。
　　“我不是什么好人。”
　　杜芳霖：“但至少，我也不是什么乐意见到世人伤亡的人。”
　　“太过于凶戾之物，本有伤天和，实在不应出世。”
　　无名僧回应，“但无论是你，还是他，若有需要，吾皆会尝试以佛法感化……”
　　这是曾经九鼎之城城破那日，窥破秘密的无名僧中途回转之后所做出的承诺。
　　操纵亡魂之人，终有坠入邪路之危险，九鼎当有责任引导，亦有责任渡之。
　　杜芳霖撑着额，抹去冷汗。
　　……不了不了。
　　他一个学文的，对经书天然不适应，七佛灭罪真言麻烦收起来，这个真的不用了。
　　“虚四象，逆五行，重造地水风火，以山河砚为媒介，让识界之规则覆入地脉，入阵最后一人，最好能承担起‘天’之责任。”
　　“此事吾来排布。”
　　静静等杜芳霖说完，御神风最终做出决断，“九鼎之中，唯有你不容有失，桃源还算安全，吾会送你回去。”
　　“新建的城，还要叫做‘神州’吗？”
　　忌霞殇事后目睹城破惨状，对这个名字有些心理阴影。
　　杜芳霖：“换一个吧，比如可以叫地门……”
　　啊这——
　　“七月十四地门开，听起来像是在说恶鬼楼。”
　　玉横雪在旁边插话，十分中肯。
　　蔺无双：能不能取一点阳间的名字？
　　御神风抬手扶额：“……既然位于北海之滨，便名为‘北极之潼’，正好格局也有三河环绕，正应了拾遗之传说。”
　　北极之外，潼海之水，有巨鱼大蛟，莫测其形。与传说一对应，听起来这新城地址，要跟大只鱼或者未来的“北海鲸”做邻居？
　　杜芳霖：靠谱！
　　新城就此定下，轮椅尚未解放，他人又被御神风送回了桃源。
　　解放双腿？暂时没得谈。
　　中途御神风曾问一句话：“宗成子之事，你打算怎么做？”
　　“先去玉清界一趟，认识一下新的海蟾尊再说……”这回答多谨慎，你看我有在反省，就认识认识，什么行动都不干。
　　御神风：这样，人还是再瘫一段时间吧！
　　……
　　又过半年。
　　外界的风风雨雨被人有意识地隔绝在桃源之外，让这处曾出于两处势力交界处的缓冲之地，一时间倒是真有了几分世外桃源之气象。
　　桃花再度盛开了。
　　某一日，杜芳霖收到了来自遥远东武林的消息，天舞神司当真跑去东武林安了家。
　　不久之后，在满林桃花凋谢，小小的嫩绿桃实从枝头探出头来的季节，避世之桃源迎来了一位贵客。
　　“清怀玉鉴应无骞，受儒门圣司墨倾池引荐而来，求见桃源之主。”
　　站在桃夭雅舍之外递出拜帖的年轻儒生，黑发盘起金玉为冠，一身华贵碧色儒服，端显气质不凡，“在下本在缘山寻隐独自修行，听闻桃源之主在本次三教大会中夺得头筹，特来投奔，还望通传。”
　　在桃夭雅舍前静静扫地的青年名为“寒栖”，出身天都，曾为凤王之近侍。
　　寒栖虽然年轻，习武却已有十数载，此时单手平推，扫帚无风自动，一旋一递已尽纳一地落花在旁，“请稍等。”地上留痕似刀似剑，别具章法，看得来访的年轻儒生心中一动。
　　书房内，阳光斜照，映着案上花瓶内最后一枝桃花。
　　杜芳霖坐在轮椅上抬手逗鸟。
　　凝聚自识界的信使，有着长长的尾羽，和尖尖的喙，湛青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灿然生辉，似虚似幻。
　　这是一只青鸟，比之俗世中的“青鸟”体型更大一些，头上有三根翎冠，类似凤凰。
　　杜芳霖已经接到了墨倾池送来的书信。
　　信中里面告知了圣司自从听说桃源缺人之后，恰好认识一位有意上进的儒门新近之人，能力与心智都属于上佳，便留心将人推荐过来，不日即将到达……
　　来人名为应无骞，武功似有独到的地方，墨倾池提示杜芳霖一定要好好评鉴一番。
　　杜芳霖看着青鸟，青鸟歪着脑袋也看着他。
　　“……这算是我在搞事情吗？”他推了推轮椅，慢慢露出笑容，“我还在养伤，当然不能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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