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梅之喜

　　（注：此章为番外二偏执，张蝶儿视角。若是各位记不得她是谁，指路第十九章及第二十七章皆提到过。）
　　娘总是与我说：蝶儿啊，女子要学会缝纫做饭，要温柔持家。这样以后才好嫁人。
　　我才不愿，我生来又不是为了嫁人的。于是我十二岁就带着家中的大柴刀离家出走了，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
　　我想要学武功，那种说书人说过的可以秒杀群人的武功。
　　早就听闻柳州的侠客馆最是奇才众多的。我一个小娃子便偷溜进那间赫赫有名的侠客馆，攥着那把唯一的柴刀坐在一个角落仔细的观察谁的武功高强，谁看起来可以让我拜师。
　　侠客馆的人都英勇善斗，脾气也暴躁。果不其然，那堆人又吵起来了。
　　他们吵着吵着便要去打架，掀了几张桌子，砍了几把椅子。周围人竟然还可以淡定地继续喝茶，似乎这里发生争执只是家常便饭。
　　但侠客馆的老板可不能不管，这些都要算银子的。老板出来后，我还没看清，就三两下将闹事的人制服了。
　　我立刻看得眼睛都直了，这间侠客馆的老板长得真是俊啊！武功还如此高强，若是我拜他为师，岂不是美翻了？
　　我看他管他们赔了银子，赶他们离去后，我箭步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大侠我拜你为师吧！”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喊出来，紧紧抱着他大腿不放。
　　不用睁眼也只道，现在整个侠客馆的人肯定都在看我，过不了几天就肯定传的到处都是！
　　他顿了顿，温声说道：“姑娘，我不收徒。”无情地将腿收回，走到内室将门砰地关上。
　　我失落地坐在地上愣神，想着还没踏入武侠界就先沦为笑柄，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离我最近的一名男子对我打趣道：“小妹妹，这间侠客馆的老板啊，从来没有收过徒，你啊还是别想了。看你也不会武功，收拾收拾回家吧。”
　　我腾地站起来，倔强地往侠客馆内室走去。
　　“唉，你不怕死啊，老板生气起来会杀了你的！”后边复响起那男子的声音。
　　我不理睬，贸然打开了内室的门。
　　“大哥哥，我要拜你为师！”我复喊着，却发现内室内躺着一名女子，而侠客馆老板就坐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见我推开门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拔出剑，把我吓了一跳。
　　“大哥哥，那女子是......”我颤抖着声音说出口。
　　他见是我，把剑收了回去，但脸色铁青。
　　“出去。”他冷言说道。
　　我只好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说了吧，不要招惹他。没杀你都算他心情好。”那名喝酒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
　　“多谢提醒。我还会再来。”我抱着我的柴刀离开了。
　　之后连续半个月我都往侠客馆跑去，殷勤地帮老板干活。
　　后来他竟答应收我为徒了！
　　“师父！”我高兴地喊着，简直要跳起来。
　　接下来的两年里，他带着我学了很多招式。我也答应他打理侠客馆，以此作为学费。
　　其实在一起生活了，就知道其实师父一点都不冷淡，甚至可以算是很温柔。
　　我练剑错了他会手把手教我。受人欺负了他第一个上前解救。
　　我很喜欢我的师父，所以我总是缠着他说话。他和我说话时喜欢笑，我也跟着笑，我很喜欢这个感觉。
　　关于内室的那名女子，我从没见过她出来走动或者是说话。师父从来不说关于她的事。
　　这勾起了我浓烈的好奇心。
　　一次我趁师父不注意，悄悄地走进内室看那名女子。
　　那女子生的不算惊艳，但足够好看。
　　我发现她着的床十分冰冷，简直到了一种难耐的境地，这样她是怎么睡下去的啊？
　　等等。
　　我伸出手探了探。
　　她竟然没有呼吸，是个死人！
　　那师父将她摆在这做什么？我倒退一步，飞速离开了内室，跑到自己房间里。
　　难道，她是师父的爱人？
　　师父已经有妻子了？
　　我忽然觉得好难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没事啊，那女子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能爱多久呢？
　　而我还活着，还陪在师父身边。
　　我这样想着，擦干了泪水，重新练剑去了。
　　只要我努力，师父大概就能喜欢我了吧？
　　我这样想着。
　　直到一年后师父从外边回来，带来了一名女子。看到那名女子的脸，我立刻呆住了。
　　她和内室冰床上的女子，长得好像！
　　不，这简直就是一个人吧？
　　师父告诉我她叫周娥，习匕。见她流落街头可怜她便收她为徒了。
　　我求了师父这么久他才收我为徒，而这个女孩却因为长得像那名女子，便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得拜师。
　　我心里不平衡，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从此周娥成为了我的师妹。
　　我依旧喜欢师父。他练剑的时候发丝会随着轻风飘摇，薄唇微红，眼神却似深海沉湖。我总是觉得他不止在练剑，也是在舞蹈。
　　赏心悦目，令我神往。
　　可后来我发现，不论我再如何努力，再如何乖巧。师父对我的关心比不上对周娥的一半。
　　我内心本能地反感周娥。但我知道，师父对她好，我也应该对她好，这样师父就不会讨厌我。
　　于是我开始对周娥亲如姐妹，心中的厌恶渐渐被掩埋在心底。
　　我依旧一直陪在师父身边。
　　可是，看着周娥和那女子如此神似的脸，看着师父常常进那间内室久久都不出来，看着师父看周娥的那种眼神，我都要哭上好久。
　　我把这些坏情绪全部怪在周娥身上。
　　后来我告诉周娥，我对师父的心思，这个我藏了几年的秘密。
　　周娥的反应却让我安心不少，她非常支持我，还说要帮着撮合我们。
　　我信以为真了，我以为这样，师父就可以爱上我。
　　后来师父又收了一名女孩为徒，原因不明。那女孩名为徐磬，性子安静，习剑。
　　我又有一个师妹了。我希望她可以转移一些注意力在徐磬身上，不要总想着周娥。
　　我真切地希望着。
　　“师父，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一次鼓起勇气故意趴在师父身上，问道。却把脸埋着，使劲不让师父看见。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淡淡地说了句：“喜欢。我的徒儿，自然是要宠的。”
　　我视线瞬间模糊了，眼泪滑在眼眶里。
　　我始终都是他的徒儿，他再喜欢，都只是对徒儿的喜欢。
　　“......那，师父喜欢周娥吗？”我颤抖的问出这句话。
　　“喜欢。”他语气温和，软软的说着，语气中带着跨越长河的思念。
　　我跑开了。
　　什么帮我，什么姐妹情深。
　　我直直地跑到周娥面前紧盯着她，眼里似乎要起火。她在练匕首，看见我后停了下来。
　　正要往我这边走，我忽然大喊出声：“周娥，你不要以为师父是真的喜欢你！师父只不过......只不过是透过你爱着其他人！”
　　师父只爱那名女子，即使她死了，他也爱她。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啪嗒啪嗒掉一地，糊了我一脸。此时我一定很丑，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这幅嫉妒的嘴脸。我蹲下身用膝盖遮住脸。
　　她愣了愣，便离开了。
　　我认为周娥心里一定在嘲笑我，嘲笑我自不量力，或许还会去告状。
　　我忍不住自嘲。
　　爱谁不好，偏偏爱师父，那个心里已经有别人的冷血男人。
　　再见面时周娥似乎忘记了刚刚那件事。看师父的反应我可以知道，周娥没有告状。
　　算她识相。
　　只要不说，我便还是师父喜欢着的徒弟，虽然这感情不是爱。
　　五年过去，我们出师了。
　　周娥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得到“百刃娘”之雅称。
　　三师妹徐磬与一名书生两情相悦，成亲后放弃了江湖生活。
　　我则依旧待在侠客馆，待在师父身边。周娥则常常来侠客馆看望师父。
　　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对她的眼神依旧没变。
　　“师父，我今天呀，带了我的夫君来看你。”周娥笑着说，拉进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周娥成亲了？我心怦怦地跳起来，目光立刻移向师父。
　　他看起来也很激动，立刻起身打量着对方。
　　“......原来是白大侠，幸会幸会。”我发现他笑的很勉强。
　　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但我还是立刻跟着起身演绎着这姐妹情深的戏码。
　　周娥成亲了，师父总能看见我了吧？
　　可我发现，师父待在内室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周娥也渐渐不来侠客馆了，她已经有自己的家。
　　唯一还陪着师父的，只有我。
　　我以为只要陪伴的时间足够长，师父就能忘记那名女子，忘记周娥。
　　可是，不。
　　他宁愿谁都不爱，都不会看上我。
　　师父每去一次内室就是对我的一次折磨，我被这感情折磨地渐渐疯狂。
　　我的性子越来越偏激，执拗。
　　我快要忘了拜师之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一次师父满脸沧桑地对我说：“张蝶儿，你也走吧。待在这侠客馆是没有出息的。”
　　我眼眶立刻红了，师父这是在赶我走吗？
　　师父闭上眼，那神情似乎是默认。我这积攒了十年的感情，忽然就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我激动地站起身，捧起他的脸就这么吻了下去。
　　师父一惊，一把将我推开，我的脊骨重重地撞到桌角，疼的直钻心。
　　我忍着疼立刻站起身拦住师父的去路。
　　“师父，听完蝶儿的话好吗？”我大吼着，眼泪沾湿了衣襟。
　　他见我这般模样，在原地站定，等待着我的招供。
　　“师父，我爱你......我爱了你整整十年。”我声音说不出的沙哑，说完我便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表情。
　　他站在我面前，沉默。
　　而后绕开我，推门而去。
　　我呆立在原地，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
　　师父这算是，拒绝？
　　钻心的疼，刺骨的疼，酸涩味的妒忌，心力交瘁的思念。
　　我仿佛掉入一个深渊，一直下坠下坠，虚无的不真实感。
　　我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极端偏执的内心喧嚣着。
　　我必须，得到你。
　　......
　　在我反应过来时，师父已经倒在了我面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沾血的剑以及自己沾血的手。
　　而后便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我将我的爱人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换上他最爱的衣衫。
　　师父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必须是要陪在我身边的。
　　他的全部，都将属于我。
　　冷静地，将内室的那名女子尸身换下，将他放上去。
　　轻抚他毫无血色的唇，慢慢地吻了下去。
　　这次他再没有推开我。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师父，不要再去看那名女子了好吗？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师父，你可以看看我吗？
　　师父，我告白的时候你有没有一丝的心动？
　　但他再也不会有回应。
　　我觉得我得到了他的全部，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关于他的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就连师妹们都瞒着。
　　我很幸福，我才不想让她们知道。
　　我接手了他的侠客馆，经营地很好。
　　后来听闻楚皇执政不当，内忧外患，整个楚国都陷入一片混沌。
　　三师妹徐磬早就搬去了很远的凉州，再也没回来过。
　　几年后周娥倒是忽然回来了一趟，她还带着一个少年。
　　她告诉我，她们一家就她一个还活着了，现在无依无靠，想来看看我是否安好。
　　我发现时间真是过了好久，那个师父曾经爱慕过的脸蛋上，也长出了几条皱纹。
　　原来我们都在渐渐老去。
　　那名少年说他叫西树，我没有多在意。招呼她们住几天，唯独没有让她们靠近内室。
　　我告诉她师父出门去云游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便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西树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
　　侠客馆的生意也日渐惨淡，现在百姓能吃上饭都算不错了，还有谁会来喝酒喝茶的呢？
　　开了几十年的侠客馆，总该会有些积蓄，我和师父还能顺利生活下去。
　　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
　　只是我没想到，纸终究包不住火。
　　一日夜晚周娥她偷偷打开了内室的门，看见了冰床上的师父。
　　睡在师父身边的我，自然醒了过来，与她对视着。
　　她眼里全是慌乱，以及不可置信。
　　我瞬间拿了剑，不等她反应，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将剑架在她脖子上。
　　她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师姐我只是想上茅房，不小心撞见的。我不是有意的！”她很慌张。
　　“......咳咳，师姐，放过我吧......咳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被我掐的有些喘不上气来，手中的匕首一直没有力气挥动。
　　“周娥，你不该知道这些的，真可惜。”我声音低沉，缓缓的说道。
　　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和师父？
　　周娥，为何我什么都得不到呢？
　　你告诉我啊！
　　为何我不是你？
　　为何我不是那个女人？
　　我眼里全是绝望，看着她那张极似那女人的脸，手中的剑微动。
　　周娥呼吸断了，登时没了力气瘫倒在地上。
　　我却没有丝毫的愉悦。
　　我看着冰床上的师父，几年过去了，他的容颜依旧和当年无他样。
　　师父，我杀了你爱的周娥，我毁了你爱的那个人。
　　生气吗？愤怒吗？有本事你起来拿剑杀我啊。
　　师父还是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像极了天上的明月。
　　隔壁的少年还在熟睡，夜晚寂寥得让人恍惚。
　　这几十年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竟然妄想去摘月。
　　我细细抚摸着他的发，他的脸，他的唇。慢慢地吻下去，贪恋着他的温柔。
　　我为何要逃出家遇见你们。
　　早知道会如此痛苦，不如乖乖听娘的话去嫁人。
　　师父，我等你等得太累了。
　　真的很累。
　　他的右手不小心被移位，垂了下来，雪色的肌肤冰冰凉凉。
　　我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挥起剑......
　　刀刃真的很凉，比师父的手还要凉。不过此时喷涌而出的幸福感却盖过了痛苦。
　　意识渐渐模糊......
　　脑中只剩最后一个声音。
　　“蝶儿。”师父在叫我。
　　我定是要微笑着跑去见他。
　　我永远爱你。
　　我永远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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