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

　　颇有微光的夜晚似给人带了帷帽，白昼里所有隐藏起来的情绪都能沾着月光倾泻几分。

　　花雪看到赵承郢神情认真专注，他的眸子平和且深邃，她只愣了一下很快把他推开，她垂头，“你不必因为一个玩笑搭进自己的前途。”

　　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涿狼，那日花雪出门碰见他纯属巧合，如若不是上苍指引，赵承郢可能就没在那丛杂草里了。

　　拿生命换来现在的位置和名声，他也一定很在乎这些舍命换来的东西。

　　花雪曾经想过得一个纯良男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再不济，她也可以伴着狼小五偏安涿狼。

　　如今这局面，是她没有想到的，更是她并不想要的。

　　花雪离去，赵承郢望着她的背影，“花雪，当日我所说的要娶你为并非玩笑话，更何况，是我母后立下的规矩，学了你的执掌狼群之术便要娶你为妻，我又怎么能违背。”

　　在宋辽土蜂寨之战前，花雪会欣然答应与赵小五的婚礼。

　　只是，赵小五是赵小五，他和赵承郢不是同一个人。

　　阶上的月光很是冰凉沉重，比赵承郢十三岁穿上的那身戎甲更加令人心闷气短。

　　他追了过去，花雪加快脚步，似乎是不愿意再与他谈这个话题，他乞求她留下，“别走，好吗？”

　　花雪脚步突然一停，她脚尖前的一块石子被突然踢远，再想抬脚就走时赵承郢出现在她身侧。

　　“给我个机会。”赵承郢声音犹坠低谷，他本来就是从高峰跌落低谷，再由低谷一点点往上爬上来的人，可这声比他在最低谷的声音还无力。

　　花雪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心中斗争了一番思索该如何作答，可终究是一个字没说，她绕道离开了。

　　赵承郢返京的这几天，来瑜王府上送礼的人不少，瑜王府安静沉寂多年，如今才像是活了起来。

　　申国公主和江宝筝一起来瑜王府时赵承郢还在军营，不过她们今天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看望瑜王，二是来瞧瞧赵承郢第一回养在身边的女子。

　　“听闻，这个花雪是个乡野女子，定然不知礼数，你瞧瞧，云英未嫁的姑娘直接住进了没定亲的郢哥哥的府上。”江宝筝挽着申国公主的手往内院去，听到府里下人说，瑜王把花雪安置在书房边的云天斋，这嘴里就不是个味。

　　申国公主这人随和，她是陛下最小的女儿，如今才十三岁。

　　她道：“宝姐姐，这都是五哥哥的安排，你怎么把过错都按在她身上，更何况她在汴京举目无亲，五哥哥真要把她放在身边，她也是没有法子。”

　　江宝筝如今十五，还未定下亲事这可把左丞相给急坏了，可她说什么非五皇子不嫁，这婚事就一直拖着。

　　前两天三皇子上门，有意求取江宝筝，不过被江丞相给拒绝了，理由是此人身体太弱，怕是想拿江宝筝冲喜，他堂堂一个丞相，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要什么样的王公贵族要不到，偏要栽进这个药罐子，蔺王来了一趟，江丞相反而对赵承郢多了几句夸诩之词。

　　“公主，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你看看瑜王殿下如今将要十八，太子在他这个年纪都抱两个孩子了，可这些年，瑜王殿下身边可有过女子不可，分明是那个乡野女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江宝筝对花雪很有微词，意见很大。

　　这都等了这么一会儿了，还不见花雪人影。

　　江宝筝的气性又上来了，吃了口茶，“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来，那个乡野女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叫公主这样等她。”

　　“好了好了，你别着急。”申国公主倒是好性子，不急不恼，还替花雪说了几句话，“听说她原本是住在涿狼的姑娘，那儿可没有我们汴京这样繁琐的礼仪，她自由自在惯了，难免一时间不适应。”

　　“她这哪里是不适应，分明就是目中无人。”江宝筝越想越气，瑜王养了个卑-贱的女子在身边，这叫她如何不膈应。

　　环玉替花雪打起帘栊，花雪一进来就看到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张姣好粉黛精致却满是妒火端着架子，另一张神态平和，有菩萨身边玉女之感，她对花雪笑着。

　　“你总算来了，我们都等了你一盏茶的功夫了。”情敌一现身，江宝筝这满腔的怒火便打开了闸门。

　　申国公主见花雪很有眼缘，她推了江宝筝一下，起身去拉花雪的手，瞧她这通身的气质便叫人喜欢得紧。

　　“你别理会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申国公主牵着花雪的手坐下，她面相良善，尤其是那双黑曜石般纯净的眸子，叫人浮想联翩到山间的云、云脚下的清水，就是眼下有一片不深不浅的青木灰，料想应该是昨夜没睡好。

　　江宝筝看申国公主不和自己一致对外，有些急色，“好大胆的刁民，见到公主竟然不行礼？”

　　“宝姐姐，她是五哥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不必与我行礼。”申国公主上下打量她，她发丝乌黑如不加水的墨，肤白若最好的白瓷，唇红手腻，是个再标准都不过的美人。

　　“你别介意，我是申国公主，她是江丞相的女儿江宝筝，我们知道你姓花名雪，当真人如其名。”申国公主给花雪简单介绍了一下。

　　江宝筝插话道，“听闻你在涿狼长大，我虽不曾去过那里，却也不知道那里真正是个不毛之地，荒无人烟，而且狼群遍布，那你岂不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打从一进门开始，花雪就辨别出江宝筝对自己满是敌意，她见着自己就变城个刺猬似的，恨不得扎的自己浑身是血。

　　“我不知爹娘，可也是娘胎里生出来的。”花雪见她有得寸进尺之得意便出言。

　　江宝筝十分不屑地哼哧一声，她往门口探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郢哥哥怎么还没来？”

　　花雪留心地瞧了她一眼，认出来了，这就是那日在相国寺门前与赵承郢相见的女子。

　　那日事发紧急，花雪把这茬事给忘了。

　　“阿雪，你别生气，宝姐姐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申国公主在其中打圆场，想要缓和几人之间的氛围。

　　不料，江宝筝又找事地说，“公主，我们干等着也是等，不如我们斗茶打发时间罢。”

　　话毕，她刻意多看了花雪一眼，这样没爹没娘的乡野女子哪里知道什么点茶，不知她吃过大宋有名的茶没。

　　江宝筝拉着申国公主的手，另一又去拉花雪，她笑的不怀好意，“花雪，一起罢。”

　　申国公主给她使眼色别难为人家，可是江宝筝拉花雪的劲可大了，看得出来，是成心想让花雪难堪。

　　花雪推开她的手，就在江宝筝想顺理成章地刁难问“怎么了？你该不会不知点茶”时，她应承了此事，“我正好也无事可干，那便一起罢。”

　　申国公主原本以为花雪会拒绝，正想为她找个体面的说辞，让她有台阶可下，没想到她竟然坦然地接受了。

　　她挽着花雪的手，悄悄地伏在她耳旁，“阿雪你可是认真的？你要是不会点茶可别逞强，不如宝姐姐定然会取笑你的。”

　　说江宝筝会取笑花雪已经是申国公主对江宝筝的美化了，何止是取笑这么简单。

　　“公主，你就别为我忧虑了。”

　　三人在院子的石桌旁茗战。

　　花雪坐下，备器、选水，用的是山泉水，不仅干净且甘甜。

　　申国公主看她点茶有模有样，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过江宝筝只心中嗔她装模作样，装的了一时，待会就有她出丑的时候。

　　花雪将饼茶碾碎成茶末，放在一只瓷碗中。烧沸水时注意取火，底火、初炭和后炭，花雪时机把握得很到位，加的炭火不多不少。水沸后离火，冲点瓷碗中的茶末，一边要搅拌至均匀，茶末缓缓上浮形成粥面。

　　花雪盏中的茶汤呈纯白色，令人浮想窗前千秋雪，汤花紧咬茶盏边缘且不外溢。

　　“阿雪，你这汤色太纯白了。”申国公主做出来的汤花外溢了，她惊艳花雪的点茶技艺。

　　再观江宝筝的茶，颜色偏灰，明显是火候把握不到位，煮茶时过火了。

　　这次斗茶，明显是花雪胜出。

　　江宝筝气的咬了咬牙，花雪拂了她大家闺秀的颜面，一个乡野之地的女儿可能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竟然把自己比下去了，她暗咬槽牙。

　　“花雪，也看你点茶技法到位，可是拜读了《茶录》一书？”点茶比不过，难道江宝筝还不能从书经里把自己的颜面找回来吗，好歹她三岁吟诗，是汴京闻名的闺秀。

　　花雪看她是要没完没了了，她要出招，花雪也不会惧怕，她自然接道：“蔡襄的《茶录》写的极好，不过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原本指望着她出丑，结果到头来让她出尽风头，违了江宝筝本愿，她养尊处优自幼无忧的脸皮上浮现点点不甘气愤，甚至还有委屈。

　　明明是你刁难别人，你委屈什么？

　　“我不在片刻，你们已经斗完了一局茶。”赵承郢望着花雪，嘴角勾着笑。他忙完了事便以最快的速度回来，虽说叮嘱了几遍，不能让花雪离开，可他还是担心回来时面对让人没有留恋的的府邸。

　　“郢哥哥！”声音甜美明带撒娇之意，江宝筝比任何人都积极地朝赵承郢跑去。

　　花雪坐在冰冷坚硬的石凳子上，看着身穿十二破留仙长裙的江宝筝提裙朝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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