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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遇
课堂最后只留下了东北大哥的扯淡声音,大概是有了话筒的缘故,老大哥的声音尤为洪亮,在教室里反射来反射去,回音效果堪比山洞。夏川卿暗自诽谤这魔性的睡前配乐,感觉自己在梦里也是逃不开如此丧心病狂的余音绕梁。换算成庄生晓梦,蝴蝶也会被它吓成脑震荡。
“孩子们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件事。你们要知道,化学不仅是们学科,更是门艺术,它是有感情的。以前有一个人,他年轻时就离开家里去打工了,你们猜猜他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一个什么样的名?你们肯定猜不到,他孩子取名含锶,表达的是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所以说,孩子们啊,今天我来给你们上课,如果你们只学会化学知识,那我可就大大的失望了,化学的内涵在于它不仅是一门学科,更有它代表的精神品质……”
夏川卿下巴抵在桌沿,手支在桌上转着笔,眼罩耳塞却早早地被掏了出来,在听到“精神品质”四个字时,他终于管不住那想戴上耳塞的手。安自行只听见一旁萧索至极的吐槽:“这东北哥们怎么不去搞‘化学科目进小学’,让他来上这种低俗功利的化竞课可真是屈才了。”
“算了,你先睡吧。”安自行玩着手机上的某款音乐游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性,等他讲化学时我再叫你起来做暑假作业。”
“讲化学?”夏川卿“呵呵”一声,下巴以支点为旋转中心旋转九十度,认真地看了眼安自行,“他现在就在讲化学。”
竟无言以对。
“行,那你要我什么时候叫你?”安自行的手在屏幕上不断地戳来戳去,这会儿频率又上了个台阶,看他眉间皱起的大波浪就知道他根本再没心思说话。
那他问这个问题几个意思?
夏川卿一言不发地把头扭回去,给手机设了个震动闹铃,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后。
然后,夏川卿的头低了下去,就再也没抬起来。
不得不说,夏川卿和安自行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迷,明明两个人关系好到可以睡一张床,某一个不乖的还常常用各色手段去惹人清梦;明明一个人知道自己睡觉十有八九会被花式叫醒,自己却总能在那家伙身边豪无挂碍地陷入梦乡。
虽然每次梦醒时分总不亚于小丑惊魂。
而且小丑每次都笑嘻嘻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也。
真应该把这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塞到肯德基的盒子里,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不过,这次的话,错也不全在安自行。
如果不是安自行提前了会叫醒他,那手机闹铃的震动十有八九会把最后几排同学的注意力从老大哥的唠嗑那儿吸引过来。然后,大家就可以看到,传说中的金牌助教究竟领了个多么不靠谱的人进来。
关键是,这个不靠谱的人还成功扰乱了教室纪律,百害而无一利。
“川川,醒了?”
一觉醒来,安自行仍然在玩他那戳来戳去的音乐游戏,夏川卿不是很能理解像他这样玩音乐游戏却不开声音究竟有什么意义。
“嗯,醒了。”夏川卿摸了摸额头上被桌子磕的出的一道红痕,好像有些不悦,“段子手下过课了?”
“三小时两节课,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一节课,老规矩。”安自行退出了正在进行的游戏,回到初始界面,界面上有个穿白裙的棕发小姑娘,这会儿在一棵树旁不知道干啥。
夏川卿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越看越眼熟:“这不是你那萝莉抱枕吗?”
话音刚落,手机就在一瞬间被按成黑屏,安自行的脸和手机屏幕一样的黑,就像是宅男被别人偷看了自己的女神似的,“川川你做你的暑假作业好不好,谢谢配合。”
“不好。”夏川卿就是天生反骨,冷笑一下,拒绝了安自行的提议,但也再没去关注他心心念念的小萝莉,而是拿起一旁的化学笔记来,“下课时有人找你来问问题吗?”
“没有呢,那个班主任还没有给我介绍的机会,低调如我怎么会有人发现最后一排竟然坐着金牌大佬呢?”
“你还是去做金牌隔音墙吧,脸皮厚的连核辐射都穿不破。”
“那我的脸皮可应该值不少钱。”安自行说这话时满是理所当然,“要不打五折卖给你?”
夏川卿:“……可去你的吧。”
化学笔记枯燥无味,更别说是厚厚的一本,上面记满了琐碎的知识。夏川卿和江栾的习惯不一样,那位一向不嫌累,非一本书一本笔记本,往往一本书看完了,笔记本就记了一半,剩下的空白纸业全部变成了累赘,在搬书的时候有些尾大不掉的嫌弃。夏川卿的就薄了很多,总共加起来也就四本,三本无机一本有机,平时遇到新的知识就见缝插针地往上写,虽然写的挤,但条理清晰,丝毫不乱。
“金粉……好几年前的吧……普无?”夏川卿手里的笔转来转去没停过,他一边修订笔记,一边自言自语,专注的模样,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是二硫化锡吧。”
安自行玩着游戏搭话:“嗯,对的。初赛还考过。”
“想起来了。”夏川卿接着刚才的地方继续写下去,最后一排渐渐只剩沙沙的书写声。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之前说的什么和暑假作业有关的豪言壮语都化为面前食堂的几碟小菜,身旁是安自行,对面坐着许尧远和另外一个班的助教,那助教是个银牌得主,浙江的,以前似乎见过几面,但要说真有什么印象,夏川卿自己就先否认了。
说白了,管你银牌金牌炸鸡排,大家也都只是别人的路人而已。
三个化学助教,加一个夏川卿坐在一起倒是蛮醒目的,但幸好食堂的容量还挺大。不一会,数竞,物竞,化竞,生竞的学员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每个班都有一百多人。上千号人吵吵嚷嚷地拥挤在食堂里,夏川卿觉得自己可以表演一下当场去世。
“川川,是不是嫌吵?”安老妈子最先发现了夏川卿的异常表情,颇为关切地关心起对方的状况来。
“没关系……”夏川卿摆摆手,“我吃饱了,先走一步。”说完,他单肩背起自己的包,往校门口走去。
这种培训,夏川卿上过不少次,一般,培训中心会找一个暑假没人在的学校当作开展场地,学生既可以由他们安排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又可以自己住在校外的宾馆,也就是安自行住的那家。
老是蹭安自行的房间也不好,夏川卿尤为自立地想到,反正他也就来看看这边大家的情况,没准过两天就走了,还是自己住一间,不去打扰才是最好的。
宾馆的前台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夏川卿推开玻璃门时,她还在笑嘻嘻地玩着手机,身后黑色玻璃碎片组成的星空背景,衬得她有种未成年的卡哇伊感。
“单人间,一天。”夏川卿做事和他说话一样利落,迅速刷完身份证和支付宝还付了押金后,他就靠着收银台,站在那里等那小姑娘把房卡递过来。
古人常言:冤家路窄。
在夏川卿把卡拿到的一瞬间,他从那闪闪亮的黑色玻璃里看见了推门而入的身影。
顾聂这家伙是不吃饭吗?怎么到的这么早?
还有,他怎么也住在这个宾馆!
一瞬间,夏川卿有点怀念喧闹的食堂。
他还没想好怎么向顾聂开口,怎么向安自行和江栾开口,怎么向父母开口,还有……怎么向自己和化学开口……
如果,化学真像那东北老大哥所说的一样,是有感情的话。
犹记他不知何时说过的那句锥心刺骨的话:“我不喜欢化学。”
喜欢吗?不喜欢吗?
又不是一个非对即错的选择题,这样又有谁教过如何回答。
到底是喜欢化学还是喜欢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和日子,这个问题早有答案。父母没给他的,化竞给他了,父母给他的,化竞也给他了。除却山岳般的压力,还有那些自以为简单的要求,化学和化竞还给了他名为关心和关爱的东西,像是在记忆沙砾中埋藏的钻石块儿,被收进了心灵的博物馆里,给许多年后的自己去浏览和感知,给踱步在没有温暖和光明的夜晚的自己,一点温柔的空间。
历经了最美的日子,所以,才不怕哪天世界没了颜色。哪怕是一片混沌,在混沌尽头,也一定能捻出一掌星光。
他想把这一切割裂开来,想把那个化竞的自己从无数个自己中剥离,然后快乐的,捧在手心里,悲伤的,弃之如敝屣。如此,在心尖上悄悄地默念着那些日子里的悲喜歌哭,和时光一起寻找最后的归途。
可是,归途未现,世界却生生地逼他做出选择。
不说话的人通常会把自己藏的很深,深到连自己都找不到,他们又会把说出口的事看的很重,因为他从来没许过几句承诺。夏川卿不知道自己又哪些承诺尚未完成,但他还记得他答应顾聂辅导他化学。
如果顾聂知道他就是氚神,也许他不可避免要再次和化竞打一个久别重逢的招呼,然后和这“有感情的学科”离心离德地共事整整一年。
这就有点不像话了。
面前黑色玻璃组成的星河仍在夏川卿眼底流转着,身后的脚步声也在一步步敲响警告的钟声。
夏川卿捏着前台递来的房卡,怔怔地往一楼深处走去。
手里卡上的4037显得尤为讽刺。
站在宾馆走廊的折角处,站在廊灯照不到的地方,夏川卿目送着顾聂的身影进入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像是阻隔了一个世界。
承载顾聂的电梯最后到达了三楼,和安自行,许尧远等人一个楼层。
在电梯下行的那几十秒中,夏川卿第一次觉得因父母而赌气讨厌化学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虽然他也实在不是能特别喜欢起化学的那类人。
“叮”电梯门终于身体力行地阻止了夏川卿继续发散思维。
夏川卿把包稍微往肩上背了点,然后走了进去。
电话总是来的不合时宜。
星际安魂曲的音乐声从口袋里冒了出来。
空空的电梯里,突然响起的曲调让沉默着的夏川卿感觉有些恼,上面的显示的名字让他觉得更加厌烦。
他的神色以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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