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凭栏而立，放眼望去。
　　大半个平山县城尽收眼底，黑瓦黄墙的基调，显得低矮沉寂，县城不大，形如梭子，小河从中间弯曲穿过，正是梭子的最长处。远处，河对岸的黑黄民居在阳光下臣服，纷纷趴在了地上，将身子紧紧地贴着，不敢抬头。桥另一头的工地上，建筑已然拔高了许多，整齐的排列及围身围着的脚手架，使得它们与边上低矮凌乱的民居格格不入。青石桥下的小河泛着黄，翻腾着泥沙向下游奔去，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此处看去，小河如一条黄色丝带，从山的左侧流来，在山前打了个勾，将尾巴长长地甩向了右侧的远方。
　　山的影子正好投在了山这一侧的河岸上，河这边的车站已完全躲进了山的影子中，车场里多了许多人，一辆长途汽车停在了场地中央，开始有人往车厢顶上搬行李。记忆中，这应该是发往鹭城的最后一班长途，轩怡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了车的四周，看着行将远途的人们上下忙碌。过了会儿，车门打开，车门边站着个人，候车厅里的乘客陆续地出了来，在车前排起了队伍，经由车边人的确认，一个一个地上车。
　　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人群从车站里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坚毅，却给人以落寞的感觉，一身素色长裙，却是依稀熟悉。轩怡的目光跟随着她，脑子却在不断地运转，她停在了售票员边，她抬步上了车，她坐在了窗边，一动不动。她的影像模糊，却深深地吸引着轩怡的目光，仿佛无需特意的努力，便能将她聚焦于眼中。轩怡的心在契合，契合着她的脚步，她的举动，是如此的合拍，以至于如此之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她的感受，体验到她的情绪。
　　是她！轩怡的心被猛地一揪，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手脚更是慌乱，不知该如何摆放。明明在眼前，却触不可及，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她想着飞奔下去，却知道根本就追赶不上。
　　轩怡连忙用手将眼泪擦开，此时的汽车已然发动，晃动着自己的身躯朝大门驶去，驶向遥远的远方。在车的转向处，那身影也随之消失，只有依稀落寞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中。
　　痛彻心扉的感觉，让轩怡全身无力，差点儿瘫软在地上，仅凭着下意识地伸手拉住栏杆上的软绳，才勉强地将身体靠在栏杆上。轩怡的心中，如凌迟般一刀刀的痛，痛得全身蜷缩了起来，眼中，已没有了泪，只是怔怔地凝望，那天地间移动的小车，一点点地消失。
　　“轩姐，你怎么了？”耳后响起秀兰急切的询问，手臂上传来秀兰手掌握着的力度，一个温暖的身体靠了上来，将轩怡揽在身侧。
　　轩怡愣愣地回头看向秀兰，眼里是无法聚焦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秀兰的面貌看清楚。
　　“秀兰啊，没，没什么，可能有点恐高。”轩怡缓缓抬手按着太阳穴，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和揪痛。
　　“那就不要太靠边上，”秀兰将她向后拉了下，“走吧，虎子把西瓜切好了，我们过去吃吧。”
　　“嗯。”轩怡轻声地应着，并没有在意她说了些什么，全身依旧瘫软，任由秀兰牵引着往回走。轩怡缓缓地转头看向秀兰，迎接她的是美丽的脸庞和温柔的目光，秀兰揽着的手轻轻地拥紧，给她以支撑。轩怡能感觉到一点点的温暖、一点点的力量从秀兰的手中传来。轩怡的身体第一次被这样亲近，她的心也第一次被这样触动，仿佛从中打开了一道口子，有无数的情感要从这口子中流溢出来。

　　虎子和鼠子依旧在说说笑笑，见二女回来，连忙招呼着回座，将切好的瓜递了上去。轩怡已擦去了泪痕，心情却依然沉闷，默默地接过了西瓜，却并不开口吃。秀兰却来了兴致，扶着轩怡坐下，接过西瓜吃了几口后，连忙夸赞起西瓜来。虎子见轩怡不言语，状态不佳，似乎心事重重，也停了下来，看着轩怡。四人中便只剩秀兰的声音，渐渐地，秀兰的声音也弱了下来，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轩，怎么了，不舒服么？”虎子观察了会儿，开口问。
　　轩怡抬起头，嘴角上扬，生硬地向他挤了挤笑，然后摇了摇头，拿起手中的西瓜，默默地吃了起来。那天的西瓜是什么味道，轩怡没有品尝出来，只知道顺入喉咙的汤水是那么的冰凉，只能一口一口地含在嘴里，等它化开，慢慢地吞入。
　　虎子正要再问，鼠子在边上提升道：“秀兰，你刚才说这瓜怎么样？”
　　“嗯，甜，”秀兰领会，也提声回答，“这瓜还真是不错，感觉是迄今为止我吃到的最甜的瓜。”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背上来的。”鼠子搭话道。
　　“那是，那是，这瓜甜啊，肯定有你们的辛勤劳动的汗水，”秀兰看着鼠子，笑意盈盈，“陈伯伯，你吃着自己背的瓜，是不是特别有感觉，发表一下感想吧。”
　　“啥！”鼠子差点儿被秀兰的话噎到，艰难地吞下一口瓜，猛地咳嗽了几下，才清了清嗓子道：“容我想想，这辛苦啊，确实是，你看这瓜大，又沉，它甜嘛，所以会重。。。”
　　两人相互调侃着，时不时拉着虎子说话，避免了轩怡的尴尬。轩怡依旧沉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说话，三人也似乎不敢再打扰她，刻意地捡了些有趣的话题，旁敲侧击地想引她参与。只是轩怡面若恍惚，似丢了魂，听不进任何言语，自顾自地吃瓜，吃完了也不再要，默默地将瓜皮放下，双手抱膝，傻愣愣地盯着前方。
　　四人的游玩，只因一人的沉寂，便失了兴致，本就是刻意营造的话题，终究还是变成了四人的冷场。大家都没了玩的兴致，静下来，看着轩怡。
　　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性情中满是青春阳光，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虎子他们不知该如何化解，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将自己的关心放在眼中。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身体僵久需要活动，亦或是心魄神游回了躯体，轩怡的眼神有了聚焦。她活动了早已僵硬的身体，抬起头看向伙伴，目光已然清亮。
　　“走吧！”轩怡幽幽地对着其他三人说。
　　三人听了这话，像得了命令似的，立即行动起来，起身收拾东西。蜜饯、小饼，如初来时一般，无人食用，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虎子和鼠子带了两个瓜来，到头来四人只消灭了一个西瓜，虎子打开书包，将余下的瓜又装了回去。鼠子和秀兰则将吃完的瓜皮用报纸包好，丢进了边上的垃圾桶内。四人互相拍了拍，将各自身上的尘土拍去，又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物品，打扫了四下的场地。
　　轩怡转身，检查四周是否有遗漏，瞥见洞内桌上的观音，不由地心相相应，走上了前去。那尊观音法相庄严，久经烟火，已然面貌模糊，可神态却依然如初。见它慈目低眉，众生种种，尽纳眼中，过往万千，不改尊容，轩怡心念一动，不由地双手合十，深深地朝它作了一拜。其他三人不知所以，也如轩怡般一拜，才起身下了山去。
　　虎子上山时选的是一条小路，从车场的外边进入，下山时，却顺着台阶。一道道青石在林中蜿蜒，向下伸展，分开了杂草灌木，避开了高低突曲，也将道路阔开了许多。轩怡挽着秀兰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虎子和鼠子在四五步的前方，微微的交谈声随风飘来，隐隐约约，似乎在讨论男孩间的话题，连带着比手划脚，正在兴头上。
　　秀兰抬头看向轩怡，目光关切，怕她又沉默不语，将心事掩藏，却正好对上轩怡的目光，见她眼目清平，已无当时的迷惘，知道她缓过了精神，便安下了心来。轩怡对秀兰笑了笑，低声道了声谢，秀兰捏了捏轩怡的手，表示了然。
　　山林幽静，山风正畅，斜下的夕阳，收敛了光芒。四人从林间出来，轩怡才发现山路的出口竟是车站的后边，青石条在山脚处停了下来，换成了三四人宽的土路，一如身边的风景，转换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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