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

　　萧昼铮的手都有些颤抖，顺着闻吟的脖子轻抚过他的后背，凸起的脊椎骨很硌手，简直瘦得惊人。

　　他难以想象闻吟是怎么拖着这条伤腿，一步一步走到教室里还一声不吭的。

　　甚至，萧昼铮都忍不住要朝他发火，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找自己帮忙是会要他的命吗？！

　　但现在瞧着闻吟的模样，脸是红的，嘴唇却干涩苍白、毫无血色，就算萧昼铮再怎么铁石心肠都不可能对他说一句重话。

　　“现在知道疼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嫌弃和一声叹息，萧昼铮半蹲下来：

　　“上来，背你去医务室。”

　　而闻吟最不想麻烦的就是他，咬着嘴唇摇头，心理上的痛苦有一瞬间压过身体的难受。

　　萧昼铮是真的恼了，起身伸手从他的膝弯穿过，做出一个要抱他的姿势。

　　闻吟被他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三分：“别。”

　　萧昼铮保持着这个姿势，低声问他：“那你自己选，抱你去还是背你去？”

　　“背吧，抱歉麻烦你了。”说着，闻吟别开了眼神。

　　萧昼铮再次蹲下，“那就赶快上来。”

　　闻吟的手臂从背后环上他的脖子，萧昼铮看到他手臂内侧还有几丝干涸的血痕，心下更焦急。

　　还未等闻吟整个人完全靠上他的背，萧昼铮已经反手撑着他的腿，把他往上托了托。

　　“嘶……”闻吟轻呼了一声，萧昼铮顿时紧张起来，但是又回不了头：

　　“怎么了？”

　　“腿碰到桌子了。”

　　“是刚刚……对不起我太急了，马上就……”

　　“没关系。”闻吟轻声说，“谢谢。”

　　他们这儿的动静引得班上好多人围拢过来询问。

　　“怎么回事啊……”

　　“要干嘛呢？”

　　但已经有人看到了闻吟腿上的伤，顿时“卧槽”一声：“怎么弄的啊？”

　　萧昼铮让他们都散开，眉头从之前就一直没松开过：

　　“你们离远点别碰到他，我现在背他去医务室，你们谁到时候帮我们和老师说一下。”

　　“行行行，你们赶紧去吧，看着怪吓人的。”

　　“诶，要不要帮忙啊？”

　　萧昼铮回绝了要帮忙的同学，从教室后门一路跑到医务室。

　　中途还遇见了来上课的英语老师。

　　她同样被闻吟的伤惊到了，催他们赶紧去医院，课可以回来再补。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萧昼铮的脖颈，闻吟烧得不轻，浑身都使不上力。

　　“闻吟。”萧昼铮怕他掉下去，停了脚步，“你抱紧点。”

　　“……嗯？”

　　沙沙的气声摩挲着他的耳根，萧昼铮莫名觉得自己也有点热：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这回闻吟听清了，紧了紧手臂。萧昼铮看到了他手臂内侧还挂着几丝干涸的血迹。

　　萧昼铮边走边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是怎么搞的？”

　　“……被车带到就摔了。”

　　“都不看路吗，太危险了……”

　　“唉。”闻吟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还没到吗，我疼……”

　　萧昼铮好像心空了一瞬，拿这幅样子的闻吟毫无办法。

　　到医务室后，校医先量了量体温，毫无意外的高烧。
　　然后校医再帮他处理伤口。

　　闻吟坐在椅子上，后面没有椅背，萧昼铮就一直半蹲在他身后扶着他。

　　“要不要靠我身上？”

　　还没等闻吟回答，校医倒是笑了，“你们是同班同学？感情这么好呀。”

　　闻吟抿了抿唇，刚想坐直身体与萧昼铮拉开距离，却被萧昼铮强硬地摁回来：

　　“别动，那样坐着你不累吗。”

　　闻吟这时也没力气再去和他争什么，索性就歪着头倚在他肩上。
　　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萧昼铮见他似乎快睡着了，对医生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再帮他看看手，这里也有血。”

　　“大概是蹭到的……嗯，没太大的问题。”

　　怀里的少年猛地抽搐了一下。

　　闻吟被疼醒了，忍不住吸气。

　　萧昼铮立马低头看他，扶着闻吟的肩膀：“马上就好了，现在在涂药了。”

　　“嗯……”闻吟应了声，但手指还是用力抠着椅座的背面。

　　萧昼铮看到了，拉下他手就这么握在自己的手里。

　　“好了，躺着休息会儿吧。”校医拍了拍床。

　　闻吟后知后觉地把手松开，这才发觉萧昼铮的手都被他掐红了。

　　“……抱歉。”

　　萧昼铮只说没事，让他在病床上躺好，甚至替闻吟拉好被子。

　　“怎么了，还舍不得走了？你快上课去吧。”校医见萧昼铮仍站在床边，笑着打趣。

　　“好。”

　　临走前，闻吟似乎已经睡熟了，萧昼铮终于能够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着：

　　“过会儿再来看你。”像是希望闻吟没听见一样。

　　然而，闻吟闭着的眼睛因他这句话而微颤，萧昼铮却并没有看到。

　　一下课，萧昼铮就到医务室找他，刚要推开门就听到校医正和闻吟在聊天，声音温温柔柔的，令他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校医：“……对你好好呀哈哈。”

　　闻吟：“他对同学们都挺好的。”

　　校医：“诶是吗？”

　　闻吟：“是啊，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开门声传来。
　　面对着门口的校医先笑起来：“班长来了。”

　　闻吟回头，也看到了萧昼铮。

　　萧昼铮摸摸他的额头：“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

　　“腿呢，还疼不疼了？”

　　“有点，但还好。”

　　萧昼铮想了想：“中午你应该没法去食堂吧。”

　　闻吟垂下眼，拜托萧昼铮帮自己带饭。

　　“好。”萧昼铮心里却有种隐秘的高兴。

　　于是午饭两人都是在医务室吃的，校医也不在。

　　“……谢谢，麻烦你了。”

　　萧昼铮忽然道：“要是之前你不会和我这么客气。”

　　闻吟不说话了。

　　萧昼铮也不知怎么了，心里有点烦，只能避开这个让两人都不舒服的话题，转而说：

　　“老陶跟你妈说了你的事，你妈妈说晚上来接你。”

　　闻吟眨了眨眼，好像有些意外：“嗯，知道了。”

　　室外的阳光比起早晨要更浓烈了些，照着闻吟的被子暖洋洋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又困了？再睡一会儿吧。”

　　“下午我要上课……”

　　闻吟难得有些迷糊的样子让萧昼铮很想逗他，但他按捺住了自己的不安分的心。

　　“别急，先把病养好。”

　　“还有，我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闻吟勉强撑开眼皮，“啊”了一声。

　　萧昼铮没再解释什么，只是帮他拉了拉被子，轻声哄他睡觉：

　　“睡吧。”

　　下午闻吟跛着腿来上课。

　　看到闻吟伤成这样还要来坚持听课，令1班很多同学对他肃然起敬。

　　晚自习后，萧昼铮非要扶闻吟到校门口，不管闻吟如何推脱他都不肯听。

　　“你走要走到什么时候？等你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说不定门都关了。”

　　“还是说，你想我抱你去？”

　　萧昼铮大概是趁着闻吟还病着，思维有些迟钝，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闻吟刷地红了脸，心里却又有种说不上来微弱的难过：

　　“你对女生也会这么说吗？”

　　萧昼铮回味过来，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过分了。

　　“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

　　闻吟想，大概无论萧昼铮做出什么事，自己都会轻而易举地原谅他。

　　孟姝看到是萧昼铮扶着闻吟走过来，忙从他手里接过病恹恹的儿子朝萧昼铮道谢：

　　“谢谢班长啦，你是住校的吧，那赶紧回去吧。”

　　“嗯好，阿姨再见。”萧昼铮说完却没动，眼睛看着闻吟。

　　当着孟姝的面，闻吟有些不太自然：

　　“谢谢了，明天见。”

　　孟姝接送了他好几天，直到周五早晨，她才不太好意思地对闻吟说：

　　“今晚我要去吃晚饭，不能来接你哦，你能不能自己回来？”

　　“嗯，其实都快好得差不多了，你晚上和谁吃饭？”

　　孟姝眼神闪躲：“诶呀，领导请客吃饭，还有好多同事都一起……”

　　闻吟叹了口气。
　　他的妈妈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下午放学，萧昼铮把东西收拾得飞快，不远不近地缀在闻吟后面。

　　到了校外他才发现孟姝没来接他，闻吟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向公交车站，走路的姿势还是看上去有些别扭。

　　萧昼铮站在车站的另一头，混在人群中偷偷地看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就像个跟踪狂吗！

　　他一边自欺欺人般地给自己洗脑，自己这是关心同学呢，怎么能说是跟踪，一边忍不住朝另一端望过去。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其实早已超过了对普通同学的关心程度。

　　闻吟带着耳机靠着站点牌，表情很冷淡，与其他人相比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造物主在他身上着墨的色彩似乎都比别人更加浅淡。
　　却莫名吸引着萧昼铮。

　　闻吟要等的车终于来了，萧昼铮远远一望，车上人头攒动。
　　他心里有些担心闻吟会不会因为站不稳摔倒而再次受伤。

　　闻吟扶着把手，上车的动作有些慢，还被后面排队的人抱怨了两句，闻吟回了声抱歉。

　　萧昼铮心里陡然升起怒气。

　　没看见他腿不好走路都吃力吗！

　　见最后一个人上了车，萧昼铮才三下五除二卡着车门关闭之前溜上了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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