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成江

　　运动会那天因为需要表演，所以不管穿校服什么的。陆知航趿着拖鞋到教室集了个合，一走进后门跟来到什么走秀后台一样，还混着各种化妆品香水的味儿。
　　陆知航从抽屉里翻出个口罩带上，正看着手机，突然感觉被拍了一下肩，回头看是江行背着吉他问他：“吃早餐了吗？”
　　陆知航极快地上下看了遍他，顿时觉得赏心悦目多了，江行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配一条烟蓝色长裤，还是带着眼镜，整个人干净斯文。
　　陆知航乐呵地说：“没吃，你这穿的挺帅。”

　　那边的女生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后门的人，江行只来得及把手里的袋子塞到陆知航怀里，就被她们拉走了。
　　袋子里是一盒纯牛奶和吐司，陆知航打开微信跟江行发了句谢谢，又转了这两个东西的钱给他。

　　在门口排队准备去操场参加开幕式时，江行就发现不见了陆知航的人影，给他发消息也没回。
　　沈老师整理队形走到队伍末尾他这儿，又从后门往里看了眼确认某人不在，才皱着眉说了句“真是！”

　　陆知航不在，江行前边站的就是郑临，正低头一个劲的刷着手机。
　　他就直接问了：“你知道陆知航去哪了吗？”
　　郑临抬头看了眼他，态度有些漫不经心地回话：“他说自己不来，从开幕式到闭幕式。你找他有事？”
　　江行说：“没，我只是看他不在。”

　　郑临的动作停滞了两秒，随后关了手机倚在走廊栏杆上，看了会操场上忙里忙活的人，突然懒懒地开口：“我能问你个事儿么？”
　　“嗯？”他俩在此之前话没说过一句，江行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但介于这人是陆知航的朋友，还是说：“问吧。”

　　郑临依旧没看他，广播里指导出操的老师是个急脾气，叫嚷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直发疼。
　　他也不在意江行听不听得着，就那么在广播声下轻轻地说：“那天晚上在走廊里，如果我不出声，你想干什么。”

　　***

　　通往顶楼天台的铁门是锁着的，陆知航拎着那袋早餐溜到那儿，不缓不慢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那老式铁拉门平时也没什么人动，一碰就得沾一手的锈，陆知航费了老大劲儿才开了门，拍了拍手回身又把锁半扣上。

　　他走到栏杆边儿靠上，吹了会清晨迎面的冷风，感觉到自己的裤脚被拉了拉，陆知航只是随意地挪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嘟囔：“别闹，我自己都还没吃。”
　　“……总是在这儿待着，小乖，你冷不冷？”陆知航把袋子放下，俯身伸手，任那一团灰色的猫扑到自己怀里，抱着揉了揉，哼笑了一声，“又重了，是不是去食堂里偷东西吃了？他们再抓你我可不管了。”

　　这只猫是学校里的野猫，自己生了一堆猫崽子，因为有学生向上面反映说猫太多影响很差，所以被领导带着老师出动一窝端了。
　　早的时候就是陆知航在有事没事地喂它们，那天猫崽子没路跑了，不知怎么逃到了教学楼里，看那边好些人凑热闹去抓猫，陆知航才知道这事儿。
　　他怕被人察觉，拿了外套假装看看跟到走廊上，女生是边尖叫往后边躲，那些男生大概是表现欲上来了，不是他们的事也一个个拿着扫把在那赶。

　　猫又怕生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乱跑，他们也追不上，一时间走廊上人挤人一片混乱。
　　那些小猫还没他们一只鞋大的，陆知航皱了皱眉就怕猫给他们踩着了，“啧”了声推开前面的人堆，引的好些人嚷嚷他。

　　“过来。”陆知航朝雨伞架底下的猫伸手，周围的人对他出头的举动正觉得搞笑，就见那捉了半天脚下生风的猫爬了出来，飞快地蹿到他手上。
　　毫无疑问，抱着四只小猫异常瞩目的陆知航给领导拦个正着，小猫是没了，但陆知航下午去学校草堆里看自己拿衣服搭的窝，果然发现母猫还孤零零坐在那，于是陆知航就把它的窝挪到了天台上，铁拉门不开锁没人能进去，但门缝它能过。
　　陆知航平时就在这儿找它，把这事跟门口大爷说了声，他也只是半带嫌弃地说“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猫”，说完就把钥匙找给他了。

　　“等我收拾点衣服出来给你添窝。”陆知航抱着它，一手拿出吐司用嘴咬开包装，自己吃了大半，再把剩下的递给它。
　　陆知航沿着墙坐下，松手任凭小乖伏在自己身边慢慢地吃，掏出手机一看，江行给他发了微信问他在哪。
　　陆知航顺着小乖柔软的毛，一手慢慢打字回了个：天台。
　　他又低头看猫，难得温柔地轻声说：“小乖，他是很好的人，告诉他应该没关系的。”
　　小乖抬头舔了舔他的指尖，“喵呜”了一声。

　　陆知航又待了会儿，听到远处操场模糊不清传来的音乐声，才想起来发消息给郑临问一声到他们班了没。
　　好一会儿后郑临回他：［没］
　　［郑临：走方阵］
　　［郑临：我在拿我生命］
　　［郑临：回你消息］

　　走方阵就是每个班按顺序，排成方阵进场后绕操场走，到了主席台之后再停下来给点时间表演。
　　陆知航一想这阵仗要掏出手机回消息真是非常艰难，于是他提出了更离谱的要求。

　　［陆知航：到我们班的时候给我拍拍江行唱歌的视频。］
　　［陆知航：就他的，后面那花枝招展的舞蹈不要了。］
　　发了后陆知航又觉得是挺为难人的，补了句：［算了，就录个音吧。］
　　郑临那边没回他，陆知航估计他是在找那个中指的表情包，无奈找的路途太艰难。

　　这次等的更久了，陆知航才收到郑临发来的视频，只不过是全黑的，声音有些闷，估计是塞兜里录的。
　　江行唱的是挺好听的，结束后现场的欢呼声也很给力，只是陆知航以他没有差到离谱的记忆力想了想，发现江行唱的不是他这几天准备的那首歌。
　　昨天练的都是那首吧？怎么又换了，他自己写的那首歌不是挺好的么。
　　算了，反正人家怎么换都能唱好。陆知航退出去发现江行居然回了他一个：好。

　　［陆知航：你还带手机出操呢？］
　　［江行：我怕看不到你回我。］
　　［江行：现在在草坪上排着了，没事。］
　　［陆知航：唱得不错，现在被女生围着加微信了吧？］
　　这还真给说中了，江行看着这些明明排着队还要凑过来的人，一脸抱歉地说：“等一下。”又低头先回了陆知航个：还好。

　　陆知航没心情一直吹冷风，又待了会关了门正要走了，就收到江行微信说要来找他。
　　陆知航回了个“行”，干脆在铁门下的楼梯上坐着了。
　　很快就听着楼下有人急匆匆跑上来，江行走到他这层放慢了脚步，到他边上居然也不管什么脏不脏的就坐下了。

　　“给。”江行气还没缓平，突然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递给他。
　　陆知航接过，“谢了，你买的？”
　　“不是，他们让我给下面的人撒糖，”江行盯着他，声音轻轻的，“我就带回来给你了。”

　　那底下等着接的人估计得有够尴尬的，指不定还得怎么想这学霸。陆知航笑了：“啊，你对我这么好啊，谢了。”
　　安静了会儿，才听江行小声说：“我一直都这么想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陆知航疑惑地“嗯？”了声。

　　“陆知航，”江行暗暗吸了口气，“……我也想护着你，也想对你好，一直都这么想的。”
　　陆知航莫名觉得这话耳熟，无奈现在情形有些混乱，他一时不知道是先想这话是哪来的，还是先想江行这是什么意思：“你……”
　　江行感觉自己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说：“那天晚上在我面前的人只有你。陆知航，所有话都是说给你听的。”

　　听了那个叫郑临的问他的问题，江行就知道他是知道了，于是想着或许陆知航也知道了呢？
　　至于想干什么，江行清楚，反正不该是朋友之间做的事。

　　陆知航这才想起来，“护着你，对你好”明明是他跟张扬在走廊上讨论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时他的答案。
　　他听到了？他怎么听到的？不对，他这意思是喜欢我？
　　“你……”陆知航一下慌了，突然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糖撒了一地，“你，你先别说话。不是你就在那别过来先。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他妈是男的啊。”

　　江行被他的回答砸的一头蒙，已经从陆知航下意识的反应里看出了抗拒的态度。
　　怎么会……江行的心仿佛一下坠空，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出一个“对不起”。

　　“靠，你道歉什么啊。”陆知航被他整得头都大了，缓了个深呼吸强装镇定，说：“我再问你一次，真的假的。”
　　江行这回只低着头不说话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陆知航现在觉得这话真没错，不可置信地问：“我去你看上我哪了啊我他妈一个大男人，我操，我操，不是那个，你，你不是喜欢学习比你好的吗？”
　　江行低低地说：“……你不一样。”
　　陆知航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我真是……”
　　江行的声音更轻了，不自觉的发颤：“这事我不会再提了，你别讨厌我行不行。”
　　陆知航脱口而出吼了句：“你他妈自己想想可能吗？！”

　　被讨厌了。
　　江行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无法呼吸，无限下坠的心开始阵阵绞痛。他现在就像一个将要被海水淹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明知无用的稻草，却不甘心地偏要一试。
　　江行把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回去，嗓子有些发哑地说：“老师说你喜欢我，他，他说你给我写了……”
　　怕自己忍不住的哭腔被发现，后面的话江行就说不下去了，今天这样一看，不管陆知航还是他，谁都知道这是个误会了。

　　真他妈操了蛋了。陆知航在心里无声狂怒，都解释过了不是他写的情书，还找江行再说一遍，我操了真是。
　　“……我就当没今天这事，你也别想了。”陆知航说完，没敢再看江行一眼，回身直接下楼梯走了。

　　听着他躲着什么似的飞快的脚步声，江行的眼泪才终于掉了出来，一下下打在地上。
　　他攥在手心里的一把糖，他紧张又欣喜的心情，他想分给陆知航的好，都被丢弃在这，撒了一地的碎片。

　　半会儿，江行仰头努力让眼泪不要流出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手抖得输了三遍都点错了密码。
　　江行停住了动作，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打开了手机，一眼看到微信置顶的“陆知航”，一个名字让他心跳都停了几个拍。
　　江行点进和他的聊天，缓了好几个呼吸也没能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他从没有像此刻担心自己出错，小心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着。

　　［江行：对不起。］

　　发完后江行又开始有些手抖，打错了好几个字才拼拼凑凑打完一句：我不会再说这些了，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他发过去，收到的却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陆知航把他删了。

　　之前的这些是假装镇定，至此江行才终于崩溃了，泪水一下模糊了视线，让他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远处操场比赛已经开始了，人群热情高涨，欢呼声如同潮水般越涌越高。
　　寒风隔绝了所有，他一个人躲在小小的楼道里埋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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