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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个人,个个恨不得把明华阁出来的生吞活剥,从前在陆府的时候,每次出门外边人只要一听是国公府派出来替公子办事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堆满笑,现在可好,全齐国都知道文清公子嫁到将军府做了个侧夫,将来有可能让随便哪个犄角旮旯不起眼大臣家的儿子嫁进来平起平坐,被迫相辅相成辅助唯一的正君,因为自古以来名门望族娶侧君都是娶五六品上下官阶家的儿子,如此一来将军往后真要再娶,就是活活打国公府的脸,嫡子婚嫁代表家族的荣辱,正嫡这般,珩之公子又许了商贾人家,仆人再出去采买东西,老板伙计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充满不解和惋惜。
都怪向家!原本多好的一段姻缘一段佳话!除皇室外,红陆两家结合足以傲视天下,非要在主夫的位置上出问题,这不是恶心人吗?
这个明华阁的小仆故意的吧?看将军这几天对我们公子好,故意跑到面前来提这茬,往快好的伤口上撒盐。
小铭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这些人穿得那么好,昭儿头上还带着掐丝缀花银簪,咬牙切齿地瞪着人,反观自己,小铭觉得自己跟个浑身沾满土气的土包子似的,实在丢脸,配不上当正室房里伺候的。
流云轩里的人只有陆文清面上没显露什么,只是神情更冷淡了,他好像准备低下头,向欣很快猜到他是要行礼,当即急道“陆公子不必!”
陆文清愣了一下,对面小人儿分明吓得够呛却强装镇定,自己身后的下人怎样排斥明华阁他是知道的,别说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恐怕历经大风大浪的成人也经不起,而向欣在小铭骇得往后退时并未被震慑,而是鼓足勇气更高地昂着头,笔挺着肩背,一步步走过来,他姿态绝对受过严格的调教,气息,步伐,抬首的高度,目视的方向,手摆弧度,在恐慌状态下还能保持不乱实在难得,弟弟们有时候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是在跟我较量吗?他终于察觉感受到身为正君的骄傲和自觉了吗?陆文清表面镇定自若地想。
向欣想得没那么复杂,他只是不愿活得卑微,他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同样也不想旁人看不起他,他有自尊,即使被践踏了十多年,这份自尊也不允许他轻易屈服,遇到困难他愿意忍,愿意煎熬,就是不愿意摇尾乞怜,说他执拗也罢,他要带着这股吃力不讨好的执拗过下去。
何况,将军对陆公子的情,他并没有抢走什么。
少年走到面前,虚笑了一下“陆公子,你我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吧?”
“既然正君这么说了”,陆文清也没坚持,如鲠在喉还必须大度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他理解父亲程怀安对高侧君高春蕾的敌意了,真不是父亲小气。
在和向欣的关系之间较量他也疲了,索性话说开些自在“随向公子的愿”。
向欣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陆文清总算不端着礼仪寒颤他了,陆公子真是个好人,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不再难为他,少年有点感激,对他好的人不多,稍微对他好那么一点点的人都能令他心情愉快起来。
陆文清眼见他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情绪变动转瞬之间,鼓足的对峙勇气化成甘露,掩藏不住地开开心心道。
“那我不打扰陆公子了。”
他路过一大群流云轩主仆快步往前走,突然身后的男人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住他“向公子”。
向欣定住,咽了口口水,然后转身迎上陆文清睨过来的目光,身高差距陆文清看他一直是俯视,配上淡淡的语调,向欣不由自主打心眼怵他。
“陆公子何事?”
陆文清看着少年黑亮的眸子,里边各种情绪轮番沉淀过一遍,最终还是没有畏缩,粼粼地望过来。
其实他挺有趣的,如果这少年不是现在这种身份,他倒是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向公子师从何人?”
“师?让你们见笑了,我没有老师,家母早年身边跟过一位宫里出来的仆从,照着他的举止教我,父亲年轻时也是家里请过老师教的,照葫芦画瓢罢了。”
“向公子谦虚了,你仪态娉婷,坐怀不乱,还没有老师教导,做到如此的人首屈一指。”
突然被夸赞,向欣脸上热热的,他不适应夸奖,有些说不出害羞,又欢喜。
“陆公子谬赞了。”
陆文清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指着停止哭泣,干抹脸的两个幼童“可否教导一下这两个孩子,同他们说一说如何练就雅观的举止?”
当老师!向欣眼神一下子亮起来,他也有被需要的一天,终于有价值了,终于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少年差点感动得哭出来,陆文清见他按捺不住激动,抽了抽眉角,这小娃儿怎么回事?
其实喊住他是因为心中有愧,郑乔意入府那天向欣的眼神至今他都忘不了,隐忍不发那份伤心委屈,把推过去的麻烦照单全收,他就像个出气筒,谁都可以不顾他的感受,不把他当活生生的人。
两个孩子挨骂挨得丧气,畏惧着,一会儿姑父指不定要怎么罚他们,抄书还是罚跪,或者跪着抄书,反正哪个都不好受,写字写得手酸痛,说不定还不准他们吃包子了,现在换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指导他们,熙儿锦儿求救地看着向欣。
纯善无辜的少年走近几步,柔柔地说。
“流云轩里不是有柳树吗?叫他们头顶着碗,差人拿柳条在后边看着,错了就鞭他,碗掉下来就十倍地鞭,出不了一个月准走得好。然后碗里装水,照样这一套,出不了半个月,丁点差错都不会有,再把碗多放两个到肩膀上,练一练,再盛水。”
昭儿和淼儿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嗷地一嗓子吓得直哭,抱着陆文清的腰求他不要这样对待他们,他们以后听话。
陆文清也对一脸邀功相,看样子不像开玩笑的少年震惊,这姣好的小人儿大言不惭地调教起人来,说不出的反差。
“正君此法……不妥。”
陆家教子极严,需遵循的教条准则是别家的翻倍,严归严,动辄请家法这事他爹娘还是心太软。尤其对他,他是唯一一个正嫡,比庶弟贵重,享陆府上下千娇万宠,一个嫡亲姐姐日后要袭承爵位,自小有担当,时刻护着弟弟。惹母亲生气的时候父亲劝,惹父亲生气的时候母亲劝,惹两个生气的时候姐姐帮他,弟弟们多少都挨过几次打,单独他从小没有挨过一次家法。
陆家香火旺,三位小姐五位公子,公爵府以和闻名,主父待侧君和妾的孩子亲厚,姐妹兄弟没什么真正隔墙争锋的祸孽,有些功课一起学,只因他学得比弟弟们都好,师傅夸他天赋高,父母亲则更加另眼相待些。
仅一次四弟陆俨之一篇赋文背了三天还默不下来,母亲脸色不高兴,生他的候相公一时气急,叫他跪在书房拿戒尺打了几下,怒吼若是今晚还默不出,此后这条戒尺就是给你准备的。
陆家四公子畏惧生父此话没假,跑到养他的刘侧君那里告饶,刘侧君听了,叫候氏立于正午太阳底下,斥责他待子凶残,为讨好妻主责难孩子,候氏羞愧,自觉跪下听训,给他家小俨之道了歉。
当时这件事惊动了所有内院,陆文清记得自己的父亲,陆府的正君出来说“传授孩子们学问急不得,一味恐吓适得其反,我们调教公子们,不是为他们表面顺应,心里却抵触,为的是他们把学问理解通透,转化为自己的见解。陆家的公子之所以闻名于世,根源上起因于他们各人有各人的见识,不是死记硬背下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批量。”
这番话说得陆文清心悦诚服,现在还记着。
“怎么不妥?”向欣疑惑道。
“不该是不敢错,是要自内而外地不会出错,而且两个孩子幼小,柳条这东西过于严厉,伤了他们总不太好。”
“柳条还能伤人?我学走姿坐姿卧姿的时候,母亲拿着竹竿子跟在后边,我只说折柳已经是对他们大大的宽纵。”
陆文清“……”
熙儿锦儿哭得更厉害了,向欣见他把将军亲戚的孩子弄哭了,流云轩上下也惊恐万分地盯着他窃窃私语,不觉做错事一样挪开一小步,垂头。
“我的法子是穷乡僻壤处训导我这样家庭的孩子用的,难等大雅之堂,两位公子自然不能用。”
他搓了一下手指。
“我也不会别的了,帮不上陆公子的忙,对不起。”
然后对两个退避三舍的孩子说“对不起,让你们害怕了”,他原本想上前安慰一下孩子们,结果他一动熙儿锦儿便大哭不止,弄得向欣尴尬不已,在整个流云轩古怪的目光下不自在极了,草草低了下头迅速告辞。
流云轩仆人们声音大起来,不断讨论着少年方才的言论。望着向欣和小铭远去的背影,陆文清皱眉,琦阑在旁边说“那样法子学会的规矩,难怪他稳到这般程度,与世家公子丝毫不差”。
陆文清看着两个抱着自己腰蹭脸讨饶的幼童,摸摸他们的头压压惊,还是罚他们站好了,今日一吓估计以后会老实不少,他了解过一些向家的事,知道向欣生活得凄惨,可今天少年半分不觉残忍地讲出旧事,想必对苛责的生活习以为常,被凶残对待惯了。
近段时间将军对向小公子好像颇有怨气,不理睬他,闲养在府中,连对外表面的客套也不做了,外边开始风向一边倒地传,把向欣在将军府的日子传得乌七八糟,红涟竟也不澄清,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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