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作者:童庭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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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阿雪本无名无姓,“雪”一字是他被买进那院子里后见他肌肤柔软又雪白取的,他应当是有个名字的,是一生下来阿爹阿娘便叫开的,但院子里管事的说他们名字晦气,配不上这,进了这便不要想外头,那爹娘已不是他们的爹娘,你们的性命从此都是郎主的,叫你们生便有好日子过,叫你们死连阎王爷都不敢怠留你们一条命。

      他记不大得是如何害怕的了,真正留下的孩子也就他们几个,好几些不是不听话给结果了便是挨不住一命呜呼了。

      因此留下的孩子很乖,已被吓怔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似地站在地上排开,等着叫进去经受最后的查验。

      那管事的便这般轻蔑地抬起阿雪的脸,挑挑验验,又叫他把衣裳脱了,他不敢不从,几下便脱得光溜溜的,他盯着脚,管事犹如黑影,像团瘴气掐住了阿雪的命脉。

      “虽说长得一般,但这身子到是过得去,怕是整个园中都挑不出这般雪白的人了。怎么偏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到是我们捡了个大便宜了。”

      管事笑着说,阿雪心里一阵发紧,管事笑过后便将这名字赏给了他,自此阿雪便再记不得出了那屋子后叫什么名姓了。

      他日后总安慰自个左右卖了他的爹娘若不是穷苦,又怎么会逼着走上这条路,天长日久这名字到真个无所谓了。

      可今日阿雪紧张起来,他问道:“我这名字是后来取的,阿爹阿娘叫我的我不记得了,还能用么?”

      他们要叫阿雪的名字,要把他的魂叫回来,说是这落水受了惊吓,吓跑了一部分的魂,才至了小郎君白日疲怠,夜不能寐,加上天生不足极容易趁此业障缠身,惹上不相干的东西,怕是近日有了些什么邪祟事情,碰巧撞上了。

      这些不相干的脏东西便是日日缠着阿雪的鬼魂,陆照阳却信必是那两人,死有余辜却怨气不散,便是死了也不安宁,当下有些反复,好容易压了下去。

      陆照阳低声宽慰阿雪:“怎么会,这名字跟了你那么多年早已是一部分了,再者叫你陆雪也有我的意思在这里面,跟那些过往的事有什么关系?”

      阿雪一笑,陆照阳注意到他嘴唇干了,便倒了水给他润润,“叫魂可怕么?”

      他不安地在被窝里蜷着脚,觉得有些冷,陆照阳给怀炉包了布探进被子放置在他脚边上,阿雪忍不住痒痒起来,只因这陆照阳故意似地呵他的脚,实在受不住,躲又躲不掉,直笑得面颊透粉,佯似含捧了一汪桃花金粉,乍然开来,仿佛隔花看人之妙。

      到是好久未见他不住开怀大笑,陆照阳俯身亲在一双春瞳上,告诉他睡一觉便好。

      “睡一觉就好了吗?”

      陆照阳坚定地点头,阿雪信他,前日哭得丢人,正想借此让陆照阳见他振作起来,方免了二人之苦,只盼着这叫魂的仪式能将自个彻底唤回来,不让陆照阳为了他忧思,好歹给他一处健康的外貌。

      陆照阳一直伴着他,倒真像他说的,睡了一觉后魂便叫好了,一点痛苦也无,阿雪以为是要喝什么符水,便有什么火烧似的,冰扎似的痛苦,在地狱里走上那么一遭。

      他醒来后正是月溶溶,雪迢迢,寒鸦阵阵,拿被子里的暖炉烘得人脚心生汗,总有些黏腻,不大舒爽,可睡至一旁的陆照阳也热得生了一层薄汗,此刻正睡得好,阿雪便不忍叫醒他,而是转靠了过去,他身上的热度十分熨帖,又总有些好闻的味,是上好的熏料也弄不出来的,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熏出一阵头晕目眩,心口也有些酸涨,总有一只手不轻不重按着它,让它酥酥痒痒地跳,间或重重一捏,扰得浑身滚过一阵热烫。

      不知是不是叫魂真的作了用,身上到是有了些力气,又因着这突然恢复的些许东西,借着这晚溶溶之月,竟有些呛人的醉意,阿雪靠着他,正是撩撩一会呼吸气,与他自个轻轻慢慢不同,陆照阳体热,健康,呼出的气都是十分有力的,阿雪调皮地看着脸颊上的鬓发背微微吹动,也不知是什么乐子,捂在被窝里偷笑了一会。

      后来笑够了,有些累,他就和陆照阳一块吸气呼气,听那些鼻息下交缠起来湿漉漉的催促声,终忍不住,渐渐靠在一起的鼻尖,一个小小的,一个略大了些,因陆照阳骨架大,身量足,处处显得挺拔。

      他想道自己约莫还是没什么胆子直接抓着手的,只好用着鼻尖碰,像是越过楚河汉界的两根手指终于覆在了指甲盖上,但阿雪又后悔了,哪曾想这湿漉的催促更大了,嗡嗡响动,竟让他下了狠心,让自己干裂的唇碰到了陆照阳的唇上。

      管事说他肌肤柔软。

      可阿雪却在此刻明白,世间最软的分明是一张梦中人的唇,它是那般的甜,叫人生不出任何坏东西,同时又是抹上了花锻的汁水,甜丝丝酸蜜蜜般。

      兴许就跟酿酒一般,亲吻也是如同这一踩一踏间发酵出的最好的原汁。

      这怎么能不叫阿雪激动,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叫红了身子,暖了双唇,生出了许多许多气力,也许他身体仍旧是比不过别人的健康,是悬在桅杆上一幕被烈风扯破的旗子,走一步踏错差池,可也就是如此,普通的萧索的雪夜下叫他萌生了重要的一面,或死或生,总是要选其一。

      陆照阳醒开眼,见了他,抬手挽着他的脖颈:“怎么了?”

      阿雪像是做了亏心事般呀了一声头转了个方向,陆照阳仍是捂着他,过会在后勃颈处有了热热的汗意。

      “怎么了?”

      陆照阳再次开口,闷闷的声,又很轻,阿雪轻喘了口气,滴答地说:“方才我见你呼吸声能吹动我头发,就靠了近了些。”

      听上去那般闷闷不乐,但是又有些怪,阿雪又轻轻叫了一声,原是陆照阳靠过来贴着他的背,十分坏心眼地戳了一记后腰,登时酥软酸麻齐飞,不知羞的还是恼过了头,磨人的热意就在背后头,烘热着,随时拉扯着他往后退,可又不能不知羞耻,只好拱着肩,一动不动的。

      陆照阳不闹他了,人被吓得缩成了一团,极可怜,真是怕他又是掉了几滴泪,任凭欺负。

      可如此一闹,这心又放了许多,见阿雪精神尚足,比之前段时候要好了许多,也不知跟谁与说,也不立马挪开,而是安抚地梳着阿雪的细发,一下一下将其舒展开,阿雪想了想陆照阳也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况且又没发觉自个做了什么羞人的事,何苦吓到如此?便慢慢转回来,捧着一段紧促说不出的情看着他。

      “你也不睡么?”

      “到是醒了些。你呢?”

      “比前些时候好了多了,也没见到什么脏东西。”

      “既如此想是很快便好了。”

      陆照阳道,阿雪嗯了一声,“左右活着呐。”

      他也嗯了一声,二人沉默下来,互相望着,也不去想那些天生不足,虚弱不堪的事实,此刻那道将要常伴病影从阿雪身上爬起来,不过站至一处,它还在那,并没有走。

      阿雪并没有去看它,因陆照阳已整个人都占据了视线,将他的心撑得扑扑满。

      ——你会懂我的心罢?

      他问远处站着的模糊病影,直到影子再次走向他,此次是真的附着在上,合二为一体。

      过后不知为何心里泛了酸,陆照阳边问他哭什么,边替他抹了眼泪。

      一会阿雪觉得心里没那般难受了,这才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有点伤心。待会便无事了。

      陆照阳不问他细中缘由,只见阿雪又涌出一阵泪下来,掉得眼睛湿朦软弱,他心里生出可气恼怒急切的烦闷,可不过一会阿雪眼泪渐次收住了,露出清明的眼来。

      他再不哭了,捂着心口像是接受了什么艰难的东西,让它扒开胸膛残忍地住进来,虽然痛了些,好歹是稳住了,不然又是如何呢?

      陆照阳盯着他,恍若注视着一道虚影,有那么一瞬又禁不住看花了眼,见了冰冰冷的雪花里,蹒跚往前走的影子。

      而在恍然的几下中,阿雪的目光看向了他,陆照阳也看向他,抚平了那道意说不出闷燥。两人的视线绞在了一起,用锁扣住了,这下便好了——走在漫天雪地里的并不是只有那一道影子了。

      接受这个事实是这般叫人苦闷,锦衣玉食者会愤懑于这具残缺身体困着自由之魂,恨不能与常人一般做出一番事业,是为虚幻;平常人家则苦于熬药吃药,伛偻背部连指甲都染了药汁,抹着苍苍的泪算这一天天过去兴许有一天便是个头了,也是为虚幻。

      但总有了些念想在里头的。

      我的念想——阿雪眨眼,突然捂住眼睛,陆照阳适时地抱住他,拍着因啜泣而颤抖的肩膀,哼着儿时阿娘哄人睡觉的小曲,他有些忘了词,便拿哼哼掩饰过去,阿雪哭得脖子湿湿的,听了会曲才止住哭声,愣愣地望着他。

      陆照阳抵着他的额头,词也不说了,只湿润地哼着那些陈年小调,从遥远的都城挖出来的发旧回忆,但在这夜被哭了一阵,淌了一阵泪,竟像月下雪粉,霖霖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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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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