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长庚篇
长庚醒来时,天色已近正午。强烈的阳光将空气中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屋里有股淡淡的草药味。床脚的炭盆已经冷了。靠墙有两把圈椅,其间是张八仙桌。
有人给他换了件新的里衣,是用粗糙的竺麻做的。他掀开被子,想站起来,但腿在不停地打颤。他攥紧架子床的栏杆,向墙壁挪去,但下肢一麻,几乎是将自己摔进圈椅的。
膝盖很痛,似乎碎裂的髌骨楔进了肉里。长庚将裤子向上撩起,这才发现膝盖处已经上好药,用布条规规整整地扎好。不仅是膝盖,他手臂上的鞭伤也被重新包扎了一遍。
会是谁呢?长庚暗忖。昨晚,他在清谈厅门口跪了一夜,仍未能见到辽公子,只依稀记得似乎有人发现了他跪在那里,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这才把他搬来这间屋子。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可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他必须找到辽公子。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破空声响。长庚将木窗撑开一条缝,向外探望。
园中的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尘,古松挂满了白霜。朱红廊檐下,一个玄衣少年正在舞枪。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握在枪杆的三分之一处,或刺或扫,身随枪动,迈出的每一步都扎实稳健。一套枪法已近尾声,他猛地将枪劈落地面,向外一扫,扬起纱雾般的雪粒。但单臂挥枪时,过重的枪身让他失去了平衡,他右脚一滑,肩头结结实实地向地面撞了上去。
长庚缩了缩脖子,替那人吃痛。
那少年将枪一扔,翻过身来,四肢大敞地躺在阳光下,似乎失去了继续舞枪的兴致。
长庚连忙推开窗户,对那人喊道:“别睡地上啊,很冷的!”
少年警觉地爬起来。看清从窗边探出脑袋的长庚,喊道:“你是谁?”
“我……”长庚欲言又止,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皇子,“我叫长庚!你呢?”
“霍鸣!”少年干脆地说。他收起枪,向这里走来。“我以为这院中就我一人呢。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昨天晚上。”长庚对他笑笑。
霍鸣身型挺拔,犹如一棵白杨。一缕碎发从他额前坠落,他把头发拢到耳后,长庚瞥见他拇指上戴着枚粗重的墨玉扳指。霍鸣走到窗边,将肘撑在窗沿上,往屋里望了一眼。因为方才的练武,他气息有些不匀,鬓角也被汗水打湿了。
霍鸣朝长庚扬了扬下巴。“你怎么坐那里,不出来走走?”
长庚苦笑道:“我的腿麻了。”
“麻了?怎么回事?”
“跪太久,就这样了。”
霍鸣讶异地看着长庚,像没有理解他的话。“辽府还有罚跪的规矩?我都不知道。”
“是我自己要跪的,”长庚神情转黯,“我……算了,你想进来坐坐吗?”
“你往后退一点。”
长庚挪向一旁,看霍鸣单手撑住窗沿,翻了进来。
近些看,长庚才留意到霍鸣穿的是短褐,手臂和脚腕都打了束带,以方便活动。他肩头扎了绷带,方才那一下滑倒似乎触到了伤口,让他一直用手捂着那里。
霍鸣在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打量着长庚。长庚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面色苍白,但双眼平和而纯净,还有一丝好奇,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
长庚说:“你是辽府的门客吗?”
“我不——”霍鸣顿住了,他如今吃住都在辽府,不是辽公子供养的门客,还是什么?“算半个门客,你呢?”
长庚摇摇头。“我连半个都不是啊。”
“那你怎么会来——”霍鸣顿住了。他仔细地打量起长庚,愈发觉得对方眼熟。
“你刚说,你是昨晚住进来的?”
“是啊。”
“昨天晚上,”霍鸣道,“我救了个人。”
长庚似乎也想起来了。他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昨晚逃亡时过于匆忙,自己只顾着往辽府跑了,没留意飞奔过去的那个人影,只是依稀记得,那人带了杆长枪。
长庚将双手环过胸前,向霍鸣行了个大礼。“多谢足下拼死相助,救命之恩,长庚定当偿报。”
长庚语气中的郑重让霍鸣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下次再遇敌人,他还要长庚去帮自己挡枪吗?
“不用了,”霍鸣摆摆手,“我只是见不得别人强仗武术去杀人。这有悖武德的行径,习武之人遇到了,焉有袖手旁观之理?不过,那人的武功很厉害,连我都差点栽了跟头,你到底是怎么惹上那人的?”
长庚只是苦笑。“其实,我方才撒谎了。我不是什么辽府门客,而是个皇子。”
霍鸣蹙眉。“皇子?”他思索着自己方才的举止,不知是否有哪里做得不合规矩。
长庚没有留意到霍鸣的心思,继续道:“因为在宫里惹上了点麻烦,才会被人追杀。”
霍鸣道;“你惹上的这麻烦可不小。”
“我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长庚的声音低了下去,“甚至连任大哥都……”
“任大哥?”
长庚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霍鸣。“霍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我要见辽公子,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
“今天早上我才见过他。”
长庚一喜。“他在哪里?”
“他来我房中探望,”霍鸣语气平淡地说,“随后他便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长庚放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我必须找到他,他是唯一能救任大哥的人。”
雷鸣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冲长庚伸出手。“走吧,我扶你,你膝盖受伤了。”
长庚仰头看着他,面露难色。“可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动……”
霍鸣半蹲下身,将长庚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脖子。长庚一使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膝盖一阵发痛,像针刷在刺,但他咬牙往前迈了一步。随后是第二步。
霍鸣将另一只手抱住长庚的腰,好让他走得稳定一些。
“我能帮你请他过来,”霍鸣带着长庚跨过房间门槛的时候,这么说道,“你不必非得去找他。”
“这怎么行,”长庚的呼吸不稳起来,“既然求人帮忙,至少要亲自拜访。”
霍鸣耸耸肩。“你要是走不动了,就告诉我,我背着你过去。”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自己走过去。”说完这句,长庚就闭上了嘴巴。他得紧咬牙关,才不至于叫出痛来。在冰凉坚硬的石板上跪了一夜,再加上寒风侵体,让他身体一阵阵地发晕。但他还没有完全倒地,总是可以走下去的。
他攀紧霍鸣的肩头,往前挪动了一步,心中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