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丹

作者:行客不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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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出了浣花境,顾清眠顺着罗盘所指,一路寻了过去。程舟御剑而行,带着顾清眠一路飞驰。

      顾清眠:“停——就这儿。”
      指针不再固定,反倒来回打转。二人向下望去,发觉是一座凡间的小城。
      焚琴道人出自清寒观,却最爱尘世烟火。他呆在这儿,顾清眠不奇怪。

      停剑城外,而后进城。顾清眠这回没吃易容丹,期间守门的侍卫盯住他片刻,琢磨着他这一身衣不像个叫花子,好心提醒道:“公子,你头发散了,要——诶?”
      侍卫愣了,揉揉眼,心理惊异:莫非看错了?

      顾清眠笑,颔首而过。程舟给另一边侍卫查了路引,飞快跟上,凑过去小声哀嚎:“这是凡人的地方,前辈,我求求你了——注意点——他头发披着,也比你猛地扎上去好呀?”

      子琀不耐烦地“嘟”了一声:“不帮他扎他哪天会扎?再打个死结?本座才不想老听外头人叽叽喳喳个没完。”
      “死结?”程舟不明所以,转头看顾清眠的发:“什么死结——怎么会有人给头发扎死结呢——”

      他倒吸一口冷气,直勾勾盯着顾清眠。
      顾清眠打了个哈哈:“诶,以前年少不懂事,又爱懒,梳过几次死结。见笑了见笑了。”
      程舟瞪大眼,似乎想挤出个评价,但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清眠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好像前辈和程舟都很惊异。于是他负着手,竟生出股古往今来第一人的豪气来。

      人间一别,恍如隔世。其实他做凡人时,也没来过这些地方。小城兴荣,高低起伏的房屋,紧闭的朱门。推着车的赤膊汉子,挎着篮的妇人,追逐嬉戏的孩童……或二或三经过,或呼啦啦追赶,洒下一地热闹。

      顾清眠低头看罗盘,然而指针依旧来回转。他心底寻思,虽说顾三清不认得他这张脸,但子琀城门口那一下,也该留意了吧。

      突然,指针骤停,竖立起来。继而顾清眠便觉得腿上一沉,一个小娃娃没看路,撞到了他,被撞翻过去,摔在地上。

      那娃娃像个白包子,富态可人,但白包子嘴一撇,直接哭出来。

      顾清眠吓得后退两步。
      他看向程舟,程舟摇头并站远,以示幼童猛于虎。

      白包子扯着嗓子干嚎,然而不见包子爹娘。顾清眠探了探他周身,只觉灵力平常,似乎是个凡人,但想想顾三清手里的焚琴,再想想余晖尊者那日领路的幼童。顾清眠拿着罗盘蹲下问:“三清?”

      包子哀嚎。

      顾清眠又问,“尊者?”

      包子突然不哭了。
      顾清眠:“……”
      这真是折箫尊者?这枯叶谷都是什么爱好?

      然而白包子向上伸手,竟然接了一根糖葫芦。一道男声从头顶传来:“双途真人,本座在这里。”

      顾清眠直接站起,潇洒甩袖,拱手而笑,一气呵成:“是啊,尊者,贫道大老远就看见你了。”
      程舟目睹全程,嘴角抽了抽。

      云长离冷淡看了他眼,又扫了眼程舟。他的眼很冷,像冰,浸得人骨子一寒。那白包子哼哼唧唧,糖葫芦吃得有滋有味,却有些怕他,便一边吃一边颤颤抬头,做贼一样。

      云长离:“认得家么?”
      白包子:“认得。”
      云长离又不知从哪变出根糖葫芦:“拿了,回家。”
      白包子乐陶陶收了。

      云长离指一勾,罗盘飞回手里。他道:“随本座来。”
      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一路走至一家客栈。客栈是普通客栈,规规矩矩的摆设,规规矩矩的装点,若说什么出彩,最多是牌匾上一行字写得工整些。云长离领他们进去,到一扇门前,向顾清眠颔首。继而他同程舟道:“你随本座来。”

      程舟一愣:“什么?”
      云长离说得含糊:“事关云千帆。”

      程舟登时急了:“她怎么了?”
      云长离伸手,示意他过去。程舟正欲跟上,顾清眠突然拉住他,将脖颈上带的红绳拿下,递去:“程兄,你先帮我照看一会儿这玉。他煞气重,三清身子弱,恐怕吃不住。”

      与此同时,他心底传音:“前辈,你帮我看着程舟,我觉得事有蹊跷。必要时,帮他一把。”
      子琀:“那你呢?”

      顾清眠笑道:“贫道好歹是个大乘,若真出了事,也能撑到您来是不是?”
      “放心吧。”

      程舟心急如焚,却还是接过红绳,匆匆随云长离走开。
      顾清眠摇摇头,推门,走入。手一摸,摸出张符箓,贴在了门上。“砰”一声,大门闭合。那是一张鲜红的灵符,避一切邪祟凶煞。

      顾三清懒懒倚在椅上:“说罢,叫我来什么事情?”

      顾清眠嘻嘻笑道:“哎呦,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顾三清打断他:“别。好好说话。”

      “也没什么大事。”顾清眠笑道,“那三滴心头血。”
      当年他们在丹阁,顾三清曾承诺要给他三滴心头血。

      顾三清指尖在玩一个核桃——不是文玩核桃,是吃的核桃。核桃在桌子上荡来荡去,荡出低沉声响:“哦?我若不想给呢?”
      “不想给你也不会过来了。”

      当年顾三清离开后,曾给他一封“路引”,必要时,可以烧了以索要那三滴血。他乘着渡雷劫,将“路引”送了出去。

      顾三清笑了,他反手在胸口一点,生生吐出血来。顾清眠早有准备,手里玉瓶一接,将三滴血封存其中。

      顾三清躺回椅上。他面如金纸,眼角梅花黯淡,唯独唇里那一口血,算上整张脸唯一的亮色。他一手继续滚着核桃,一手抹唇边,垂眸笑道:“我当你是想换个条件,居然还是这个?”
      顾清眠那封“路引”,实则是个布了传话阵法的玉佩。“路引”里顾清眠捎了话,叫他通过荼蘼之手,将方位传达,说要见顾清眠一面。同时顾清眠会带上程舟,希望他们能找个借口把程舟支开——借口愈拙劣愈好。

      顾清眠将血收下:“本想再拖段时日,但我如今急需百道之体的心头血。对不住了。”
      顾三清笑一声,他挑起眼皮,上下看顾清眠一眼,继而道:“无碍,这一诺本就是我应下的,该还。门就在眼前,不需我送客吧。”

      “这恐怕不行。”顾清眠凑上前,没脸没皮地笑,“我还需你帮我做件事。”
      顾三清:“不帮。”

      顾三清将核桃抛起,手中一接,径直将核桃掰开:“我‘清’字都已还了,清寒观的事别找我。”
      “清字?”顾清眠一愣,“你何时还的?”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不重要,继续道:“我盼你届时帮我在清寒观保一个人——”

      顾三打断他:“不保。”
      他吃了两片核桃:“你我之间已经两清,谁也不欠谁。我无需帮你,你也不必帮我。”

      顾清眠早料到他会拒绝,却继续笑道:“是么?你我之间两清?”
      “那顾子清呢?”

      顾三纹丝不动:“关他什么事?”
      顾清眠:“人人都说他成仙时,凡心断的不干净。但我想你我都知道,顾子清这个人,压根没有凡心。”

      顾三:“所以呢?”
      顾清眠:“所以——是你杀的?”

      “笑话。”顾三伸手一捞,顾清眠这才发现他边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全是核桃。顾三继续掰核桃,嗤笑:“我那时只是个分神,他已是大乘顶端。杀他?我也要有那个本事。”

      “这可不一定,毕竟焚琴道人神通广大。”顾清眠往后一转,坐到了另一把椅上,“顾子清其人,只认成仙一条正道,便当这天下人人都想做神仙。他杀了你祖父母,将你带回来,没准还觉得救了你。待你通晓人事,自会谢他。”

      顾三面色不变,嘴角噙笑,然而他手里再剥开核桃——顾清眠曾经与他呆久了,知道这人越是心情不好,便越喜欢吃东西。顾三咬了几口,笑道:“你今日是来找死的?”
      “没吧。”顾清眠思索片刻,一本正经道,“我又不傻。”

      “只是同你算一笔账,我们之间如何两清——”顾清眠靠在椅背,“顾子清杀了你爷爷,你又杀了我爷爷;清寒观利用你对付顾家,你再利用我对付清寒观。”
      “这么一想。”顾三眼中更冷,顾清眠却笑道,“这账怕是无休无止了——核桃好吃么?”

      顾三又剥了一片入口,听顾清眠笑问:“有没有人告诉你——”
      “不要在丹修面前吃东西?”

      话音未落,顾三一笑。一道风声碾过,顾清眠只觉人腾空而起,被重重抵在了门上。

      “哐”
      那张椅踉跄两下,翻倒在地。

      顾三抵着他,一把长剑压在顾清眠耳边,再多一寸,便要将他整个左耳折下。顾三笑:“那有没有人告诉你——”
      “不要在焚琴面前耍花招?”

      焚琴起乐,焰火燎燎。然而顾三还是胸口一痛。他顷刻运功,将血硬压回去,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然而顾清眠看着他,那双眼极深极静,就像渗了毒的寒潭。顾清眠玩味道:“哦?想来焚琴不如道长想得那么有用——嘶——”
      顾三提起剑,手起剑落。问尘一整个刺入,从顾清眠肩骨下穿过,将他钉在门上。鲜血瞬间染上了顾清眠后背前襟。

      顾三:“那又如何?不妨试试,是你的丹毒,还是我的剑快。”
      顾清眠也笑:“道长当明白,剑是有形的,而丹是无形的。”
      以有形防无形,是防不住的。

      二人对视片刻。顾三拔出长剑,顾清眠直呼“疼”,撑在门前,就差涕泗横流了。
      顾三:“解药。”
      顾清眠抬手,扔过去一包粉末。顾三低头一看,却是“静心粉”——这压根算不得丹药,玄门里都是喂吵闹不休的婴孩,因此灵力极少,性情极平。门前顾清眠自己摸出一瓶药,吸着冷气给自己抹上了。
      “你心绪不平,外多压抑,而提升实力的丹药又多性烈。长期服用,加之久伴焚琴,顾清辽又是你一根逆鳞。触之,火长,伤得是你自己。”

      自从顾子清第一次将顾三清领回,他暗地找上顾清眠。顾三清大半的丹药,都是顾清眠准备的。顾三清防人之心不轻,每次送来的单子上,总会少些或多些丹药,会有一些去找别人做。

      但顾清眠,他真看不出来么?
      顾清眠生冷不忌,仙魔不挑。早在顾三清入顾家前,他就已将顾家以及清寒观所有丹方,所有药材秉性、特征,所有杂七杂八的相生相克一一记下,丹药一一炼熟。之后更是四处搜罗,添一方炼一方。
      九洲的丹修本就不多,只攻丹道的更是凤毛菱角。顾清眠作为这凤毛菱角里的佼佼者,一个门外汉的糊弄,自然是糊弄不住的。哪些丹药一并服用最佳,哪些丹药不宜共食;那些丹药分别是何作用,合起来又是怎样效果;增一分剂量如何,少一分剂量又如何,顾清眠一清二楚。

      别说顾三清在单子上添减丹药,就是他在丹方上做手脚,顾清眠没准都能一眼看出。
      所以他从来都知道,顾三清在用什么药,在吃什么方子。所以他也一直清楚,这个人的身体如何,哪里最薄弱。
      这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为顾三清量身而做。他有上千种方法杀了他,连毒都不必用。

      故而他压根没有在核桃上下药。有着焚琴的无形之火灼烧,倘若药粉还能渗过,这仙神兵不要也罢。

      顾三显然懂他言外之意,掂了掂那包粉末,看上头“静心”二字:“说罢,你要我用什么换?”
      顾清眠想了想,凑去,贴着顾三耳朵低语相告。

      焚琴道人素来聪慧,有些事只说一二,他能将三四也一并摸出。顾三眼底一惊,扭头问他:“你疯了?”
      顾清眠笑了:“这是个好目标,我以后再做吧。”
      接着他又嗤嗤笑道:“这样‘两清’,不亏吧?”

      顾三坐回原处,顾清眠肩上血已止住。他站直,拍拍手,笑道:“那——我便先走啦?”
      顾三皱眉,到底说了句:“我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谁。”

      “哦?”顾清眠笑道,“原还有人追杀我呢?”
      紧接着他想到顾三不能太动气,只好摸摸鼻子,讪笑道:“一时嘴滑,一时嘴滑。”
      逗惯了别人,有些收不住。

      他笑了,难得正色道:“放心,我知道。”
      “知道是谁在追杀,也知道他们为了什么。”

      他转身,负手,也不在乎将后背亮出来——他从来不在乎暴露弱点。只要手里抓着对方的命门,再怎么暴露,聪明人都不会真正下手。
      “道长放宽心,账该算在谁头上,我心里有数。”

      他身后,顾三却突然开口:“哦?有心上人了?”

      房门才打开,门槛还没迈过去,顾清眠硬生生被绊得摔了一跤。他看见店小二错愕的眼神,爬起,一把关住门,扶在门扉,扭头问:“什么?”

      顾三气定神闲,用白布擦净问尘上的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就是你让我保的那一个?我倒是很想见一面。”
      顾清眠被气笑了:“别胡诌。你又不是不懂我。”
      他这样的人,连真心都未必有,拿什么放所谓的“心上人”?

      “那可不一定。”顾三笑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言罢,他手一挥,将门打开:“程舟那恐怕真的出了些事,过会儿我将他给你送过去。”

      顾清眠摔出门外,客房门又当着他的面,“砰”一声闭合。顾清眠挑挑眉,拍衣而起。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莫不是他背后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顾清眠摸不着头脑,向小二又要了间空房。
      这空房比不得顾三那间舒适,顾清眠却也不在乎。做修士时他随意惯了,修仙修出了股一贫如洗的仙气。故而他往椅子上一坐,随手从储物袋里摸出面破破烂烂的镜子。

      他本意是胡乱照照。顾清眠凡人衣裳很多,但都是顾子清当年采买的,他穿时也未仔细看。别是后背上秀了什么大红牡丹,成双鸳鸯。那可就糟糕了。

      谁知等他照了背后,却整个人一僵。笑容定在脸上,无处卸下。他屏住气,慢慢,慢慢地扭头,直到侧过脸,眼睛堪堪能看到镜中为止。

      昏黄的铜镜里,发似泼墨,愈发衬得红绳如血。那血般的绳盘踞其上,抽出一对极薄极美的翅。翅上灵力充裕,固定住翅形,其上山川巍峨,长河漫漫,汇成方寸天地,发间河山。动静之间,恍若红蝶欲飞。

      这放肆而隐蔽的思慕,这张狂又胆怯的期许。

      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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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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