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元鼎纪事

　　皇上在前朝与镇国公一起唱了出双簧，镇国公提出动用六成鲁军前去辽东驻守，果然被安相上书不妥。安董两人高声辩论，镇国公连脖子都气红了，安相则引经据典地驳斥了回去，口口声声是护着鲁军。许相不置可否，一直沉默寡言。

　　皇上则直言偏向安相意欲不动刀戈，和平解决，话里拐着拐着便成了什么也不做，辽东坚守城池了。

　　这下不只镇国公，连许相都不敢再沉默，直接出列言不妥，安相也急忙解释并不是要在辽东放弃动作。皇上只做不懂，定是要安相与许相明明白白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个明白。

　　安相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皇上与镇国公串通好的，皇上将镇国公宣进宫议事的消息他当时便知道了，虽然早就想到要出事，但却没想到二人要割的是自己这块肉。山东是安相起身之地，也一直有安家的嫡系官员在治理，骤然让鲁军去全力支援辽东，安相心疼鲁军。

　　可他也绝不敢说什么让辽东坚守的屁话，若是真的让外族把辽东攻破洗劫，辽东六十万百姓就完了！那安相就是死了也没脸再下去见列祖列宗，那是要被刻在耻辱柱上永远被戳脊梁骨的。

　　安相分得清大事小事，国事家事。

　　安相年四十有二，常年紧皱着眉头，脾气行事都是雷厉风行，不怒自威。身形却远远不如镇国公的矫健，而是高位者中难得的纤瘦，高挑如风雨中的劲竹，又像一把时刻出鞘的利剑，随时准备与敌人战斗到腥风血雨。

　　“臣请调动鲁军与京城禁卫军一同入辽东，”安相提出建议，“正可借外族之血为禁卫军练兵，以军功论英雄。”安相一向思虑周全，他既然同意了鲁军出征助力辽东，就开始专心专意为辽东和大楚考虑起来。

　　京城禁卫军是守护京城天子的最重要的一支军队，但也因为常年守护京师和地位超然，禁卫军中靠关系靠人脉走来镀金的也是大有人在。

　　虽然京卫指挥使葛依礼是皇家的直臣，但也不能不给朝中大臣们面子。但正是因为如此，加上已经百年没有大战，如今禁卫军实力是鱼龙混杂，悲观点说，真正和百战之兵对上，禁卫军也不过是张一戳就破的薄纸。

　　朝中大臣们都轻声议论起来。武将们早就对禁卫军有不满，一开始只是子弟镀金一圈也就罢了，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不学无术之人竟然占着位子不放手了。有些世家子弟，做个百夫长都是看他姓氏面子，可人家倒好，一入军便奔着做将军来了。就是因为这些不正之人占据了军官之位，整个禁卫军的实力才越来越乱，军风都不正起来。

　　有实力者难以出头，一切以姓氏血统论，军中开始越来越像朝堂。

　　许相瞥了安相一眼，他这是要动摇整个世家的一个路子，与所有人为敌？许相心中长叹一声，却不知是在叹息还是赞叹，安相刚过不惑之年，年富力强，敢作敢为，不像他已经垂垂老矣，过了耳顺之年，已经不再敢冲敢闯，敢挺着腰杆子喝问贪官污吏。许相垂首轻轻抚摸自己皱纹遍布的手，没有出言。

　　许相不是不知道军中混乱的恶果，但他许家送人镀金的名额最多，是世家们给他的面子，给许家的面子。许家受了好处就不能不为他们说话，他受了家族的扶持就要为家族遮风挡雨。一饮一啄，皆为因果。

　　镇国公望了安相一眼，有点明白为什么先皇会执意提拔他坐上中书左丞相之位，对皇上拱手道：“安相此言明矣！臣附议。”

　　京卫指挥使葛依礼紧跟着出列道：“京卫军愿为皇上为大楚扬我国威。”

　　兵部尚书董志勇接上话，“鲁军兵强马壮，禁卫军志气高昂，皆是我大楚的好男儿。”

　　朝中其他武将也都跟着附议。

　　安相是变相减少了世家镀金的渠道。若真按照镇国公希望的来选才，那以后禁卫军的门槛就几乎跟闲人没关系。世家少了禁卫军，就只能通过科举与吏部的蒙荫来安排子嗣，此举既增加吏部的权力，也能如镇国公所愿提炼禁卫军，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杨家与安家一直是盟友关系，安相做事面面俱到，自然要替杨家考虑，而杨运骄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是大声称妙，坚决支持。都御史安世雄自然跟随兄长安相。

　　一向是中间派的礼部尚书孟鸿开与大理寺卿邵宏远也相继委婉地表达了支持之意。他们都是纯文臣，对军中之事没得插手，也不想插手。

　　刑部尚书葛依敬是京卫指挥使葛依礼的兄长，又是葛家的家主，自然也是要站在他一方的。

　　九卿中已有六位支持安相动禁卫军的提议，户部尚书王正文想着大势已去，刚想出列附议便被工部尚书许茂渊轻拉袍袖。王正文看了许相一眼，见他沉着面容不置一词，也不好直接拂许相的面子，毕竟王家与许家是姻亲之盟，王正文的正妻便是许相的嫡亲女儿许明月。他只得与工部尚书许茂渊、通政使许茂文一同默默站在许相身后表达立场。

　　皇上满意地看着朝中局势成了一边倒的情态。安相会同意动鲁军是意料之中，而提出动禁卫军就是意外之喜了。此举有利于安相派收紧吏部权力，安、杨两家都会同意，镇国公与葛家都早已看不惯军中乱象，扰乱军中本就对他们没有好处。

　　对许相来说，失禁卫军不是大事，可怕的是吏部权力的扩大。九卿中许相派系便占了三个，足见许家在朝堂高层中的分量。先皇时期许相曾连续掌管科举三届近十年，如今大部分朝堂四品以上的官员要么是他的门生故吏，要么是姓许或是姻亲。可以说，这些官员才是许派最重要的力量。可一旦安派的吏部实权扩大，势必会有人倒向安派以求前途，这其中的损失才是动摇了许家的根基。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将目光聚焦到许相身上，没有人出言催促，也没人敢代表许相为许派发表立场。

　　“许爱卿觉得安卿的提议可有不当之处？”皇上终于开口了，将已经渐渐清晰的线团头递到了许相面前，要么看着它被解开，要么就自己动手，自己动手，也不至于落下什么口实。

　　许相轻笑着缓缓摇头，和缓着气声，温声细语，“安大人的提议自然是好，既保卫我大楚辽东，又淬炼了我大楚的儿郎……”

　　安相轻扯唇角，依然保持着面向皇上，没有去瞄许相一眼，以他与老狐狸磋磨这些年的经验看，今天这事还没完。但如今九卿有六站在他这边，镇国公带着武将支持的方案，他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还能用什么说法？

　　许相还是一派温文儒雅，说出的话却诛心，“可京城禁卫军还禁得起淬炼吗？面对外族，有多少人能活着凯旋而归呢？”活着两个字被咬在唇齿之间吐出，无比清晰地扎进众人的耳朵。

　　安相皱起眉，他扭头看向身侧的镇国公，镇国公也看向他，双方眼神一触而离，他明白镇国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安相脸色完全沉下去，眼神冷得像三九的寒冬，心里狠狠骂了句，“葛依礼，王八蛋。”

　　“葛大人，这些年你倒是把禁卫军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啊？”散朝后，安相的眼睛牢牢盯紧了京卫指挥使葛依礼，压抑着强烈不满的语气相当于质问了。

　　葛依礼还是有些眼力见的，不，他就是太有眼力见了！安相见葛依礼唯唯诺诺的样子生生气笑了，一个正三品京卫指挥使，竟然连个话都回不好，都不敢回，做贼心虚到这个地步，想必平时也没做缺德缺心的事！要不然今日堂堂京城禁卫军天子之师也不会沦落至此！思至此，安相恨不得一脚将葛依礼踹下台阶去，尸位素餐的王八蛋！

　　安相想干的事，有人给他干了，刑部尚书葛依敬黑着脸一脚狠狠踹在葛依礼的侧腰上。

　　葛依敬虽年过不惑但身高体壮又是武将出身，用力之猛竟将葛依礼整个人踹下了台阶。葛依礼头朝下的惨叫着滚了十来级台阶才堪堪停住，右手扶着腰，左手摸着磕破流血的头，趴在台阶上苦苦哀吟。旁边赶紧有小太监去扶他，葛依敬怒色更重，大喝一声：“你敢！”

　　葛依礼吓得整个人都硬了，胡乱地推开侍人们扶他的手，紧紧扒着台阶，就依着摔下去的姿势趴在台阶上，一动不敢动，也顾不得满场同僚和侍卫宫人的眼光了。

　　“肃之！”镇国公皱着眉，一只拳头紧紧握住葛依敬要挥起的手臂，提醒道：“这不是你尚书府葛家！你要打的是朝中的京城禁卫军指挥使！正三品的朝廷大员！”

　　葛依礼趴在下面瑟瑟发抖的龟孙样子，旁边同僚们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都让葛依敬恨不得能立马将这个家族败类打个半死，再立一块牌子：葛家与此人没关系！

　　可他不能，因为葛依礼不只是他的弟弟，还是朝中官员。他是刑部尚书，绝对不能！不该！不准！对朝中官员碰一根指头。

　　葛依敬低着头，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他走下台阶将葛依礼扶起来，微笑着说：“葛大人，你摔得没事吧？”

　　许相一直站在殿中，看着这闹剧上演，神色依然温和慈爱，淡淡的笑容就像在看孩子间不成气候的闹剧。他永远是这样，无论安相如何示威，皇上逼得多么紧，他们都没见过许相变脸色，至少，没见过真正的变脸色。

　　工部尚书许茂渊站在他左手边身后，点评了一句：“葛依礼要下了，该换新人了。”许茂渊与兄长一样，皆是气度雍容文雅的名士，遇事处变不惊与风度估计已经化成家训刻在许家人的骨子里。

　　通政使许茂文冷哼一句，冷嘲了一句，“现在有谁敢接手葛依礼留下的乱摊子？”许茂文与两位兄长不同，虽为文臣，但却有一身凌厉的风骨，骂人的神色倒是与安相有几分相似，都是从头到脚透露出不屑的意味来气人。

　　户部尚书王正文笑眯着眼睛欢快地接道：“不是安相那边就是镇国公那边，反正是他们执意要让禁卫军出征辽东，那禁卫军里的脏水污泥就得一起挑起来。”王正文身材微胖，脸庞是和善可亲的圆圆脸，一双笑眼未语先笑，在一群风度翩翩冷厉孤高的大臣中极为显眼。

　　许相无奈地笑看着这个女婿，道：“子书又挖苦人了。”

　　几人笑着拱卫着许相下了台阶，没有看闹剧的主角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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