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一桩大事完成，趁金乌还没飞回来，谢清晖放松下身体，浑身气势一泄，终于露出角力后的虚弱。
　　身后忧心忡忡的苗蔻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她，从腰间摸出一瓶丹药。
　　“谢姐姐，你现在气力亏空，先吃两颗益生丸补补吧。”

　　其实在最后与金乌的太阳虚影较量时，谢清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憋着一口气勉力支撑罢了，契约定下尘埃落定后，便再难维持，就连前面站起身都难以控制的有些摇摇晃晃。

　　元渺低头时，正巧看到苗蔻揽着清晖，往后者嘴里塞药的情形。
　　她心一紧，和同样意识到不对的沈啼莺双双跃下石台。

　　“怎么回事，清晖你受伤了？”
　　走近后，映入元渺眼帘的就是张可与冰雪相比的苍白面孔，瞬间更担心了。
　　才刚想着驯兽的好处，没想到却忽略了其间的风险。看清晖的脸色，别不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吧！

　　苗蔻已将清晖扶着坐下，让她盘腿调息，此时便代为作答：
　　“谢姐姐体内流经了太多元素能量，超出了经脉的承受能力，现在身体正在自我修复。眼下虽然外表看上去吓人，但好在谢姐姐道修心法修炼得十分纯熟，驯兽时又注重战术的安排，没有从头至尾一味自己逞强，其实消耗得不算太严重。”
　　“我已经喂她服下了补气养神的四品益生丸，等她缓一会儿，今晚再好好休息，应当是没有大碍的。”

　　元渺对苗蔻的看病基本功还是比较信任的，听她说完便点点头，转而与其它人商量着在等清晖调息时到旁边切磋几场。

　　漫天风雪中，五颜六色的招式光芒你来我往，斗得热闹，间或还有几声旁观者的叫好或嘲笑。
　　其中，尤以队伍中唯一一位体修叫得最大声。

　　雪花纷纷扬扬，苗蔻一个医修，没去参与那边的战局，守在原地关注病号的状态。
　　她像是有什么心事，左手支颐，右手在雪地上无意义的乱画，除了时不时看谢清晖一眼外，大多时候都目无焦距地望着天际。
　　神情放空，若有所思。

　　三足金乌已经飞了一圈回来，翅膀扑棱几下抖落羽毛上沾的雪，而后落在相契者的肩上，与她的黑发融为一体，安静地陪伴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宛如玉雕一般的人终于睁开紧闭的双眼，呼出一团白雾。金乌有所感应，短促欢快地叫了一声。
　　陷入思考的苗蔻被这道鸟鸣唤回神，急急转头，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到正常状态。
　　“谢姐姐，你调好息啦！”

　　谢清晖含笑应声，没有戳破她方才沉思之事，站起后极为自然地摸摸金乌的脑袋。

　　于是，苗蔻就眼看着不久前还桀骜不驯的金乌，竟然听话地蹭了蹭谢姐姐的手指，然后飞到元姐姐那边，叫了两声，把她们全带了回来。
　　其态度转变之快，不禁让人怀疑传言中对妖兽性暴虐的描述是否属实。

　　打了几场后神清气爽的元渺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已经差不多到未时末，便问大家要不要打道回府。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八人便又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地往回赶路。

　　等离开乌泽拉木回到平地后，司徒璃拿出她从长老父亲那儿要来的“流风毯”——这是灵蕴宗研制出的一种代步工具，速度比轻功好者稍慢些，但它内置机关阵法，不消耗体力，因而在富人圈中很受欢迎。

　　刚下冰川时因不想吃一嘴风雪而沉默了会儿的阮经年得到解放，又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地说：
　　“既然三足金乌已经和清晖结契，再‘金乌金乌’地叫也太奇怪了，不如我们给她起个大名？”

　　停顿了一下，她右手握拳往左手心上一敲，热情提议：
　　“既然金乌是传说中的太阳神鸟，不如给它起名旸谷？旸谷是日出的地方，用来命名很合适嘛。”

　　一石激起千层浪，坐在毯上咸鱼瘫的众修们一个个直起身，七嘴八舌发表起自己的看法。

　　沈啼莺皱着眉，万分嫌弃：“旸谷这名字也太不好听了，照你这么说，金乌居于扶桑神树，不如叫扶桑。”

　　越长秋作深沉状：“我觉得羲和也挺好的。传说中羲和乃太阳之母，子承母名，合情合理。”

　　司徒璃瞥了自家师姐一眼，无奈叹气：“师姐，那是子承母姓，哪有继承名字的。”

　　小队人多就这点坏处，每人都说自己的，谁也不服谁，整个场面显得乱哄哄的。
　　元渺不得不出面摆出队长架子，让她们全都闭嘴，听谢清晖的看法。

　　谢清晖感激地看了元渺一眼，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金乌的羽毛，斟酌一番后，还是决定让它自己做选择：
　　“你是喜欢叫旸谷，扶桑，还是羲和？”

　　金乌在和人结契后便能听懂对方的话，歪着头，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呖呖叫了两声，选了沈啼莺起的名。
　　谢清晖重复了一遍“扶桑”二字，确认这是金乌的选择后想了想，笑着点点头，感叹道：
　　“这名字确实不错。‘扶桑，天下之高者，上至天，盘曲蜿蜒而下，辄通坤灵。’传闻扶桑不仅是日之所居，而且连通天界与大地。”
　　“希望它能以扶桑之名，在天地间来去畅意。”

　　拥有正式名字的扶桑附和着又叫了一声，声音清亮，高兴地伸展翅膀飞起来，穿行于蓝天白云之间，像是在与天地分享喜悦。
　　盘旋一周后，它才又飞回流风毯，降落前还在沈啼莺颊边亲昵地蹭了一下。

　　阮经年对金乌最后没有选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太在意，看扶桑就落在身边不远处，羽毛油光水滑的，想必手感极佳，忽而有些手痒，偷摸动了动右臂，想伸过去悄悄撸一把。

　　却被扶桑事先察觉，回头就是一嘴。

　　“嗷！”
　　她猛地缩回右手吹了吹，眼中有生理性的泪花闪烁，感到愤愤不平：
　　“凭什么不让我摸！你刚还蹭了沈啼莺呢！”

　　左边的元渺因为感应暗元素的天赋，也不太受扶桑待见，此时拍拍阮经年的肩，语气莫名沧桑：
　　“哎，你就认命吧。清晖是它主人，而且还是出生后看到的第一人。沈师姐昨日陪它玩了半天，还给它起了个好名字。苗蔻、司徒璃和越长秋又都是应火修士，估计扶桑也把她们当作同伴。”
　　“所以，只有我俩，还有宁玄览，是它所不喜的。”

　　“再说，”她同情地又看了这位同门体修一眼，“你还出了那么多驯服它的馊主意，只是啄了你一下，对你来说不痛不痒的，就偷着乐吧。”

　　她自觉说的句句在理，可惜阮经年无法接受事实真相，回去的路上抓着她，一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要好好改善一下和扶桑的关系，时不时还征询一下意见。
　　让被迫听了一路“金乌喜欢吃什么零嘴”“金乌会叼金银首饰吗”“金乌对窝有什么要求”的元渺不胜其扰。

　　*

　　“我们明日出发去石林城，参加千仞门举办的石林盛会，顺便和小喻她们汇合。”
　　晚间，郭婞直长老正式宣布之后几日的任务安排。

　　“这次去参加盛会，明面上是正道间联络感情，实际上的目的你们也清楚，是为了防备邪修对千仞门下手。”
　　“此去危机四伏，很可能超出你们的应对能力。我与你们的师门长辈沟通过，如果想现在回师门的，今晚和自己的师尊联系，确定后报给我，我会在明日出发前将人送到冰云脊的传送阵。”

　　短暂的小会解散后，元渺与其它七人对上了视线。
　　她们的眼中 ，是如出一辙的坚定。
　　没错，从藏剑峰到终讯岭，一路走到现在，怎么可能有人想要退出。
　　即使前路险象环生危难重重，她们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若是遇到危机就退出，又怎能算得上一个正道大宗的修士，又怎能担负起延续宗门荣耀、维护四域安宁的责任呢？

　　于是，第二日早晨，当被问起她们最后的决定时，包括元渺在内，八名年轻弟子没有任何一人开口。

　　郭婞直向来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赞赏地微微颔首，因最近邪修现世而倍感焦虑疲惫的心也好像安定了下来——
　　任尔邪修阴谋诡计手段频出，我辈正道修士自一身浩然正气，全然不惧。
　　修真界的孩子们，也在师门的培养下长成了如今这般能扛事、有担当的模样啊！

　　冰云脊外通往石林城的传送阵亮起白光，九人的身影在其中明明灭灭，倏忽消失不见。

　　*

　　“呦，这孩子长得真可爱！姐，您看我们这儿的香囊和他多配！看这个藏青色绣松鹤纹样的，寓意老好了，带一个走吧！”

　　“哎，各位走过路过别错过了哈，我们祥记出品的香酥鸭可是北域最正宗的老字号，来石林城不吃祥记香酥鸭，等于白来一趟啊！”

　　“镪镪镪——叮个隆咚隆咚锵——说留珠曾有个俏书生，跋涉万里只把那青梅寻……”

　　还在石林城门外等待检查时，元渺就发现在外排队的人格外多，耳边隐约还能听见城里的市集喧闹声。等入城后，她更是瞬间被人海淹没，各色摊贩的吆喝声、戏台子上的乐器唱戏声不绝于耳。

　　元渺这才真正意识到所谓的石林盛会号召力有多大。
　　观眼前景象，现在的石林城估摸着得多出两三个城池的人口数量。
　　无数百姓为参与这场盛会而来，期间还夹杂着不少穿着统一服装应邀而至的修士，人群气息驳杂，一不小心就会与同伴失散。

　　好在郭长老身为北域本地人，对此早有预料，事先给她们一人发了一枚运灵大比同款白玉令牌，用指尖血绑定之后就可以实时看到每个人的位置，避免有人无意走散脱离队伍。
　　郭长老在最前面带路，她的标识是鲜亮的红点，而她们几人则是清新的绿点。

　　元渺一心三用，一边观察着繁华拥挤的市集，一边留意令牌上红点与绿点的位置，还一边在心里默默回忆关于石林盛会和千仞门的历史。

　　说起来，石林盛会其实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广邀修界道友，变得这般隆重的。

　　这场盛会的前身是石林城传统的邀月节，原本是为纪念这个城池建立之初，第一任执剑司剑主邵浮云举全司之力屠尽城周山野间的作恶猛兽，保一城百姓出入平安的壮举而设。
　　传说中，这位侠士在作战时，脸颊被猛兽抓伤，留下一道弯月般的疤痕，但受她庇护的百姓们却并不觉得可怕，反而都将她看作天上明月降下的神明使者，对她十分亲近爱戴。

　　在邀月节这天，石林城家家户户的百姓会通力合作，在城中执剑司广场前摆出堪比年节的丰盛酒席，并在月色照耀下彻夜狂欢，希望那位伟大的剑主能看到如今石林城的安定强大，让她在天上也可以安心，继续庇护她们。

　　时间向后推移，万剑宗分裂后，部分修士来到北域石林城创立了千仞门。随着千仞门的逐渐势大，门派对石林城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邀月节纪念邵浮云的含义便越来越淡化。
　　直到七年前，千仞门现任掌门裴长寂发现万象宗主持的飞云斗法会不仅吸引了广大修士来到飞云城摆擂台斗法，提高了门派的声望，而且还让许多其它城池的百姓慕名前来观战，促进了飞云城及周边城镇的发展。

　　这裴长寂野心勃勃，眼馋正道第一宗的位置，一心想要振兴千仞门，重现万剑宗荣光，便效仿万象宗，提出北域也应当有一个能吸引修真界各派人士的集会。
　　于是，石林盛会应运而生。

　　等回忆完这一段历史，元渺也正好走到了这条熙熙攘攘街道的尽头，总算离开人海，不用再借助令牌定位。
　　她随着郭长老的脚步，来到一家看似冷清的客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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