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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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愿意，你要有利可图一样旱天里猛晒太阳，”叶篱蹬着椅子越退越远，“看够了吗？咱们能上课了吗？”

　　蒋静哲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儿，把时间挥霍地差不多，坐回座位，拾起笔继续写题，十分痛苦。

　　然后，果然下课铃声响起来，他的卷子都还没写完，更遑论讲题了。

　　叶篱没给他好脸色，坚定地不和他吃饭说要减肥，蒋静哲只能送她回去，这次叶篱不叫他跟着，自己下了车快速进电梯回去了。

　　蒋静哲在车里接到通知，老头子临时让他去参加和北州的几个项目签约仪式。

　　当晚他忙得没有时间回来绿苑，第二天在酒店还有别的几个会要开，好像被人下了套一样，怎么都周转不开。

　　等到午饭时，他们参加会议的一些负责人一起聚餐。

　　这种场合蒋静哲向来懒得去，让几个部长去应付，他回了自己在蒋氏大楼的办公室，打算把下午的事情整合整合，晚上必须回去绿苑睡觉。

　　差不多一点左右，他收到内线消息：周秦刚刚秘密返回南州。

　　蒋静哲盯着这条消息，几乎是瞬间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让秘书把下午所有的活动管他重不重要的全都推了，直奔周秦每次来下榻的金帝酒店。

　　叶篱是和姚希怡一起吃午饭的。

　　午饭很简单，饭后，姚希怡接到了蒋先生的电话，微微诧异地听完电话，带着叶篱驱车去了南州市一个不是很有名的小型墓园。

　　看着姚希怡车里的导航目的地，叶篱心里一个“咯噔”，她什么也不敢问，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等会儿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的双亲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祖母也在意外中离去，这世上已经不会有更惨的事情了。

　　到了目的地，姚希怡领着心情沉重的叶篱进了墓园，跟着这里的工作人员转来转去，最后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看见了打着黑伞的蒋懿恒等人。

　　还有那天在宴会见到的那位周伯伯。

　　是要在这里认亲！

　　叶篱压抑着翻腾的情绪，沿着小路穿过柏树林，走到了那一片墓地。

　　墓前站着的那位周伯伯和那天晚上一样，也十分激动地看着她。

　　叶篱觉得自己有点走不动路了，她紧紧拉着姚希怡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几个人。

　　好容易走到跟前，周秦眼眶泛红。

　　蒋懿恒没有开口，他看着墓碑上的两个陌生的名字，沉默良久，转过头来，对叶篱介绍了周秦，道，“阿篱，这是你舅舅。你母亲的亲哥哥。老周，这是阿篱，小南的亲生女儿。”

　　周秦听见“小南的亲生女儿”这一句话后，再也绷不住，以手遮眼，别过脸慌乱的擦了眼泪，勉强好一些，对着叶篱哽咽道，“阿篱，我是你舅舅。”

　　叶篱鼻尖酸酸的，轻轻喊了一声“舅舅”。

　　这声称呼，是周秦这些年听见的最好听的话，他噙着眼泪连连点头，“好，好……”

　　蒋懿恒对叶篱道，“是我当年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你才不足月大小，我就把你弄丢了。尽管是上面接手了你的生活，但你那些年吃了不少苦，我很惭愧。
　　这些年我一直想办法找你，等找到你，你都这么大了。好了，现在我把你交还到你舅舅手里，以后，有你舅舅保护你。”说到最后一句，他也几近哽咽。

　　听着这好似临终遗辞一样的话，叶篱心里又酸又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点头，随着点头的动作，她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的眼泪啪嗒啪嗒跌落出来。

　　周秦看着心疼，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小心的给叶篱擦了一下，然后把手帕交给她，“阿篱，不用害怕，我是你舅舅，以后我护着你。你放心，我绝不叫你受一点委屈。如果，如果阿南知道你回到我身边，一定会很高兴的。”

　　阿南是她的母亲。

　　阿南，周南，母亲的名字……

　　叶篱点头，用手帕擦着擦不完的眼泪。

　　蒋懿恒拍拍周秦的肩膀，“你把安排好的说给她听。”转头又对叶篱道，“你母亲的身份虽然已经过了保密期，但是以防万一，我们都觉得不能让你公开真实身份。”

　　所谓以防万一，是因为叶篱家里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和她葬身火海的祖母，实在不能不叫人警惕。

　　叶篱擦了眼泪，茫然看向周秦。

　　周秦惭愧道，“当年我和你外公都不同意你母亲入伍，但是她还是悄悄报了名和你父亲去了南州。后来我们都不知道阿南暴露了，等知道时，你父母已经下落不明，你也被上面的人接走抚养。”

　　叶篱低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老先生从前也说过，母亲生了她不久，就为了要去救她父亲，重返密林，自此再无音讯。

　　她父母一定很相爱，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至死要在一起。

　　周秦笑着含泪道，“没关系的，你现在很好，阿南一定很高兴。不过以后你私下可以喊我舅舅，在外面，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悄悄养在外面的女儿。亲生女儿！
　　你放心，高京那边舅舅已经安排好了，你的身份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都不用改，一切照常。现在，你和舅舅一起回家，好不好？”

　　叶篱迟疑起来。

　　难道是要她假装她舅舅的私生女？

　　她茫然起来，回头去看蒋懿恒。

　　蒋懿恒虽然不高兴周秦这样的安排，但是亲生女儿比养女更有身份却是真的。

　　他感觉到叶篱对这个身份的一点点抗拒，就道，“我让小姚跟着你一起去北州，等你那边顺利了，再让小姚回来南州。你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于情于理，你得回去拜一拜两位老人。如果到时候你还想回来咱们南州，我也是很欢迎的。”

　　说到最后，他不禁叹气，看向周秦，“老周，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安排很不好。”

　　周秦不理他，他对叶篱耐心解释，“家里你舅母和两个哥哥都知道你是谁，但是对外，我不想让你还做什么养女。
　　你是阿南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没有分别。至于别人的说法，量那些人也不敢说到我们面前。”最后一句明显很有气势。

　　叶篱却犹豫再三后，小声道，“我，我还叫你周伯伯，行不行？”

　　周秦一愣，明显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想过阿篱会喊不出口。

　　可阿篱的心理分析报告在他心里梗着，他不敢不答应，含糊道，“不着急，慢慢来。”

　　这一点蒋懿恒很快就能想通。

　　叶篱认了他做养父，也还是把他叫蒋伯伯。

　　他叹道，“阿篱的性子和阿南简直一模一样。”

　　周秦虽然不高兴蒋懿恒总是插嘴，但他说的没错，想到当年妹妹那个死心眼，他不由得跟着蒋懿恒一起叹气。

　　叶篱郑重和蒋懿恒道了谢之后，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就糊里糊涂的带着姚希怡，跟着周秦去机场回高京。

　　登机之前，她在等待出机的过程里，偶尔想起了蒋静哲，还有他的那些课程。

　　他给她打了好多电话，还有发了许多信息，她之前都视而不见。

　　此时她终于想起礼拜三还要上课，一时心虚，虽然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没有给他回消息，走去卫生间借着洗手的时间掏出手机，抓紧给Lily打电话请假，“我忽然想起来要回老家祭祖，把这个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帮我请个假，我老家的事情完了，一定会来按时上课！”

　　Lily惊讶极了，“怎么这个时候请假，……算了，请假也不是不行，你请多久？时间长了是要扣钱的！”

　　“三个礼拜？”

　　对面一阵安静沉默。

　　叶篱有点害怕，改了口，“两个礼拜？两个礼拜后我肯定回来，一定会来，你信我！”

　　Lily无奈道，“超过三天假，就会扣钱的，你这差不过多小半个月，说实话，你那些课时费怕是要扣掉一大半的。”

　　“没关系没关系，要扣就扣吧，我这也实在回不来。我本来还想请到开学呢。”

　　Lily忽然道，“你其实不用请假，只要和你那个学员商量好，两个人在网上视频上课也可以啊，而且你那个学员不是经常缺课吗，你和说一声，只要他不主动上报没上课，你都是全勤。”

　　这回轮到叶篱沉默了，她就是不想和蒋静哲主动联系，所以才找Lily请假的。

　　Lily道，“还有三天才上课，要不等周二吧，到时候你自己和学员沟通，实在没有沟通好，你再跟我打电话说，可以吧？”

　　叶篱支支吾吾着答应下来。

　　不过就算等到周二，她也是要请假的。

　　凭什么蒋静哲可以随时不上课，她就不能。

　　叶篱下定决心，收起了手机，洗了手离开洗手间。

　　现在不说是好事，最起码不让他提前知道自己要离开南州。

　　就当她自作多情，蒋静哲如果知道自己离开了南州，万一不要脸的跟着来了北州跟到高京，她在周家还要不要脸了。

　　蒋静哲在金帝酒店没有找到周秦下榻的记录，说明他根本就没有留下来过夜的意思。

　　他面沉如水的打电话去机场查今天起飞降落的所有专机。

　　等机场那边回应，他得知果然周秦的专机早晨十点半降落，十二点四十又重新起飞回了高京，简直满心愤怒，还有伤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叶篱的亲人肯定是周秦。

　　竟然是周家。

　　他完全没想到周家居然也有人牺牲在了三角洲！

　　果然是蒋懿恒这个老狐狸摆了他一道！

　　他就说怎么这两天和周氏集团签约的项目进展顺利的令人难以置信，原来是因为叶篱！

　　蒋静哲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盘。

　　该死的蒋懿恒，竟然拿阿篱当做筹码！

　　他给叶篱打了好多电话，对方都是不在服务区，发信息对方也不回，一定是周秦把阿篱带走了，带去北州了。

　　但就算是飞机，过了两个半小时，她也该落地开机！

　　叶篱下了飞机就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了，很快，蒋静哲的消息就像是炸了她的app。

　　他问的最多的就是“你在哪里”。

　　大家上了接机的商务车，周秦看见坐在旁边的叶篱不停地看手机，好奇得很，但克制着自己的好奇，没有直接问她。

　　叶篱踌躇着，给蒋静哲回了个“回老家几天”的消息。

　　对方好像就守着手机一样，迅速发来新的问题，“是不是周秦？！”

　　叶篱心里一凉，果断关了屏幕，再不肯回他信息。

　　这个人简直是狗鼻子。

　　蒋静哲没等到她的消息，看来不仅是猜对了，而且周秦说不定还在她身边。

　　所以叶篱该是把周秦称作大伯还是大舅？

　　蒋静哲让人去查周秦的直系亲属情况，同时不停地给她发消息。

　　叶篱紧张的感觉到他还在发信息，旁边的新认的舅舅总是往她这边看。

　　她把心一横，直接悄悄按了关机键。

　　手机一关，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叶篱的视线转向外面，她这辈子第一次来北州，来高京，外面的景色飞快往车窗后边飞奔。

　　半个小时后，进入城区，司机从高速下来，走的路复杂的程度叶篱就完全记不住。

　　又过了两个小时，司机终于从堵车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路，磕磕绊绊的把车开到了二环以内。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片低矮古旧建筑群的中间的一栋小楼外。

　　红砖绿瓦，高树阔路。

　　叶篱知道周秦的身份，但能在这种地段有这样的家宅，她的认知终于清晰起来，同时越发觉得不自在。

　　尤其她是以“私生女”的身份来到周家。

　　是周家，不是她家。

　　姚希怡坐在后座，最后下来，下来后她握紧了叶篱的手，对她笑笑。

　　叶篱顿时就勇气倍增。

　　周秦给司机说了几句话，就招呼叶篱和那位姚秘书一起进院子。

　　他们坐的这辆车前后的安保车也都停在路边，在周先生离开后，纷纷开车去了停车的地方。

　　叶篱偶尔回头，看见那些护送的车辆驶离，记在心里，打算等没人的时候问问姚秘书什么情况。

　　从外面进了院子里，周秦的妻子等人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周秦笑容满面的对妻子张娜道，“怎么都在外头？”

　　张娜微笑着看向周秦旁边的年轻女孩，温柔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阿篱？真漂亮。”

　　周秦介绍，“是，这是阿篱。阿篱，这是舅舅的爱人，你喊妗妗。”

　　叶篱松开姚希怡的手，这时候就不能畏畏缩缩了，她大方的给这位舅母鞠躬，但是什么“妗妗”喊不出口，她抿着唇，轻声问道，“周伯伯，我还是喊伯母，好不好？”

　　张娜讶异地看向周秦，周秦无奈的摇头，却也不坚持，“好吧，等以后熟悉了再改口。”

　　站在张娜旁边的是周秦的两个儿子和儿媳。

　　叶篱见过周秦长子周林，另一个肯定是周秦小儿子周枫，两人都很和气，她自然从善如流的喊了“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二嫂。”

　　反正哥嫂是大众词汇，比什么父亲母亲、舅舅妗妗来说，喊起来没什么压力。

　　周秦很满意的又介绍了姚希怡，之后大家进屋说话。

　　周家亲戚很多，考虑到叶篱的身份特殊，周秦没有大张旗鼓，只在自己家里小范围的认亲，并且这一场认亲不会公之于众，“等下次舅舅也专门给你办个宴会，正式给高京的一些亲戚朋友介绍你，不多到时候，你就要委屈委屈，给舅舅做个女儿。”

　　他的姿态十分低，连带着张娜和两个儿子儿媳都没有过多的发挥余地。

　　姚希怡见着差不多了，也是担心叶篱的精神绷得太紧，主动问起了这段时间叶篱的衣食住行，她说得很客观，尤其她是跟着叶篱一起，不会分开。

　　周秦已经专门找了相关的高级心理师咨询过，这时候自然是一切顺着阿篱的方便自在来，他笑道，“本来家里房间多，阿篱住在这里很方便，不过你们年轻人就不爱和我们这种老头子老太太在一起，我也就不勉强你非得跟我们一起凑热闹。
　　你大哥二哥两口子也是在外头住的，你也一样，自己住好不好？
　　旁边有个朋友全家出了国，他家的房子拜托我帮忙照看，我让人把那边收拾了一下，等会委屈阿篱你和姚秘书住在那边，你们休息休息，到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叶篱果然很感兴趣，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显然十分喜欢这个安排。

　　张娜见这孩子喜笑都在脸上，也忍不住高兴起来，主动接手了这个任务，笑道，“我带阿篱去看看，有什么事情，你跟妗妗说也方便。”

　　叶篱腼腆的笑着应了。

　　姚希怡也很满意。

　　周秦见大家状态都很好，不免多说几句，把未来几天叶篱的活动都安排好了，尤其是明天，“你跟舅舅一起去给你外公外婆去上香，你外公外婆如果他们还在，知道你回来家里，一定很高兴。”

　　叶篱不免带上了几分期待。

　　张娜见聊得差不多了，自己小儿子一副坐不住的样子，就主动带着叶篱和姚希怡去了不远处的一栋宅子。

　　把人安顿好了，她就回了自己家，留着叶篱与那个姚秘书在那边自由活动。

　　叶篱很感激这样的安排，至少她在这里，一点都不像在舅舅家拘谨。

　　这个大房子和周秦家比较像，外面看着是老式建筑，但房间里的装修都很现代，至少她住起来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但是她对于这样一个大宅子十分不习惯，等张娜一走，就和姚希怡商量，她们只在一楼活动，二楼以上和地下室都不用。

　　一楼的客厅很大，客厅东边是个大卧室，西边是一间书房，两间房子都有独立卫浴，而且面南这边与客厅一样，是落地大窗。

　　书房只是窗子，而大卧室是玻璃门，能不经过客厅直接进出院子。

　　叶篱住在卧室，姚希怡有许多工作，住在了书房。

　　两人分好房间，姚希怡就去忙工作，叶篱洗了个澡，打算睡个午觉，从浴室出来，她摸着瞬间就干了的脸蛋，觉得还是她们南州好。

　　在高京，她的脸都擦了两层护肤乳液了，还是干到不行。

　　叶篱吹干头发，抱着可能会被消息轰炸的心情，躺在床上开机。

　　但开机好久，她手机安安静静，除了一些无聊的消息之外，蒋静哲最后也只发了一条：“周秦是你母亲那边的亲戚，是不是？”

　　叶篱关了屏幕，躺倒在大床上，有种不切合实际的空虚感。

　　她很想和人倾诉，但是姚希怡却不是个好对象，白娴，她不想告诉白娴，告诉她说我的亲戚原来是北州赫赫声名的周家。

　　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叶篱翻来覆去，重新拿起手机，解锁后，画面还是蒋静哲的对话框。

　　她打了几个字发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母亲这边的亲戚，不是我父亲的亲戚？”

　　蒋静哲一如既往回复的十分迅速，“你父亲是我家老头子的情敌，他会帮情敌这么大的忙？你住在周家？”

　　这说的是十分直白了。

　　叶篱想一想也能明白，从她与蒋老先生重逢之后，蒋老先生讲的最多的都是她的母亲，而她父亲的往事，都是附带的内容。

　　她又忍不住给蒋静哲发了一条，“代我谢谢蒋老先生。”

　　蒋静哲看见这句，真是恨不得把老头子因此获利的事情全都砸到叶篱脸上，让她看个明白，那个老头子哪里值得她感谢了。

　　但，毕竟是他爸。

　　她一定不会喜欢听他诋毁他爸的话。

　　蒋静哲忍着不悦，回复，“住在团结路？还是和姚希怡另外住酒店？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住他家，大家的饮食习惯都不一样。北州人喜欢吃的饭，你一定吃不下口。”

　　叶篱有点想笑，她过了好久，才回复他，“我午休了。下回再聊。”

　　发完这一句，她与人交流之后心里果然放松了许多，把手机充上电，翻了个身，闭上眼就睡着了。

　　蒋静哲盯着“下回再聊”四个字，分析了好久。

　　所以她这就是主动邀请他下次聊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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