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新篇）

　　翠云，法源寺。
　　“法外之地”的幽静非俗世可比。佛院在侧，使其也浸染祥和。
　　闻晨钟暮鼓，嗅香灰余息，听慧明大师念诵，能使人心头大静，超然物外，心无纷扰。
　　这里，是唯一的净土了。

　　“你的心结很深。”慧明大师念完经后抬起头来，和我相对。
　　我没有否认：“大师，我觉得迷茫。”
　　“世人皆迷茫，”他阿弥陀佛一声，问，“你又为何迷茫？”
　　“我看不清我的路。”
　　“人间百态。有人走康庄大道，有人过独木小桥，熙熙攘攘，各去其乡。很多时候不是他们选择了道路，而是环境推动他们走什么道路。既无可改变，自当随遇而安。”

　　“大师所言甚是。但我脚踏不到实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要走向何方？如何随遇而安？”
　　“哦？你为何会有这样的迷惑？”
　　我有些犹豫不决。
　　慧明大师道：“老衲乃方外之人。你如果愿意，尽可倾吐烦恼。”

　　我静了一会。沉压在心头的巨石早已让我疲累至极。我不能向任何人倾吐，因为没人可以解我烦扰，哪怕是鬼医。或许慧明大师是唯一可以驱散我心头迷障的人。

　　“我最敬重的人，与我有血海深仇，又有养育之恩和栽培之恩。她杀我亲人，杀我朋友，却又救我于危难……”
　　慧明大师默然片刻，问我：“你可是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敬她？”
　　我无言。
　　慧明大师叹息：“爱恨交织，难怪你心生痛苦。”

　　“如果没有深仇，她会是这世间我唯一想要追随的人。”
　　她是那样的风姿卓然，至高无上。她站在九霄云端，她是神，是我心中的楷模和理想。此生能学得她风采之万一便也不枉活此一生。
　　我对武学的最大寄想，不过是有朝一日足可与她并肩，与她相较于山巅，切磋于云海，坐谈天下武功，品鉴人物，兵器。

　　然而她却是我的仇人。
　　为什么仇恨不能简单一些？

　　她本该是冷血残忍的人。杀皓月，在我体内种剧毒……我宁可她就这样一直毒辣下去。这样我的路会走得更坚定。
　　可我近来总是想起她难得的慈爱，她的手在我脸上摩挲，有母亲的温度。“我既然收了你，你便等同我的孩儿……”
　　我心有些乱。
　　她这样的人，不是肯轻易施舍温情的人。那是比星辰还要难能可贵的东西。

　　“大师，要怎么才能使自己的心不乱？”
　　慧明大师惭愧：“闵家遭和尚牵连，一门尽灭。我面壁五月仍也不能平复心情。老衲自己都做不到心如止水，又怎能教你？不过老衲想送你几句话——积善缘，消恶念，莫执着，能放下。心外本无忧，人心自扰之。所有的烦恼无不来自于贪嗔痴。”

　　原来连大师也做不到。我苦笑：“如果她对我只有欺骗和利用。我不可能放过她。”

　　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她。这句话我没有说。

　　“大师，我这一生……在劳劳碌碌中蹉跎。既愧对先人，又难报师恩。求不得朋友的谅解，也得不到仇者的宽恕。徒留了满身的罪孽，一手的血腥。我这一生啊……或许只是一场悲剧和笑话……”

　　慧明大师满面沉凝：“冤孽。你会有此感想或许正是因为你挑起了太多的负担，却不肯放下。”

　　“不是不肯放下。而是放下了，我还剩什么？”我茫然自问。还剩什么？

　　“若是如此。便也不用纠结放下还是不放下。且让一切随心，但求自在。”

　　“随心……”我闭目半晌，睁开眼，“我明白了。恩归恩，仇归仇。账可以一笔一笔的算，情也可以一笔一笔的还。”

　　慧明大师叹了一声，未置可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障。只能自己受，自己消。老衲无法助你一臂之力。能做的，只有竭力去开解你的心，让你走出烦恼。”

　　“能有人可倾述已是难得。大师愿意做这个聆听者，我很感激。”

　　“善哉善哉。你正是朝阳初升的年纪，本应该活得更快乐一些。人生还很长，别让阴霾将你淹没。”

　　“快乐难求啊，”我摇头叹息，低头去端禅茶，“谁不想快乐？奈何身边事总是恼人的多，开心的少。”

　　“老衲在俗家时也曾是个人物。一呼百应，俱事执牛耳。享尽了荣华富贵，到现在才发现，那时的岁月不如现今闲庭里的一杯茶，禅院里的一诵经，教人更满足和安详。”
　　“所以大师才会出家？”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捻动佛珠，未回答，叹息道，“返璞才能归真。世人总是迷失在对权位和声誉的追逐中，却不知平凡才是福。人爬到高处，收获的只是虚名和孤独。真正的快乐原本很简单，安守本心，与人相伴。在逆境时有人陪着吃糠菜，顺境时有人陪着欢笑，便就是快乐了。”

　　“安守本心，与人相伴。平凡中的快乐……”我呐呐。

　　慧明大师点头：“你现在站得太高，求得太远，所以才会迷失。何不先低下来问问本心？”

　　“多谢大师。”我一笑。今日之谈虽不致于迷惑全消，但总算有些开窍。何为本心，我需要再想一想。

　　在法源寺的第三天，我再次收到圣宫的信件。
　　自从树林一战之后，月神来过四次讯息询问我的情况，一次比一次催促得紧。
　　前面三封简讯我都搁置一旁，未加理会。
　　第四封简讯我拿在手里，上面只有四个字——可还安好？

　　我叹息一声。该回去了。
　　总是躲避也不是办法。很多事情依然还是要面对，路也依然还是要往前走。
　　辞别了慧明大师，我回去了圣宫。

　　“那日之后你音讯全无，为师很担心你。”月神没有责怪这些天我的拒不回应。
　　“我受了伤，所以找个地方疗养了一段时间。”我回答她。
　　“伤得很重？”
　　我点头：“死里逃生。”
　　月神动容：“现在伤好了吗？”
　　“无碍了。”
　　“竟能将你伤成这样。确定是朝廷的人？”
　　“是。一共来了七名。其余几人不足为惧，但里面有白发和偷袭者。”我将当日的情况向月神说明。

　　月神双目悠远：“逆天白发，少年雪荀。那些老家伙的心头宝，竟被你给杀了。”她笑起来，似乎很快意。
　　听她的语气，她对朝廷的影卫有所了解。看来和朝廷叛逆勾结一事不假。

　　我问她独眼老太婆是谁：“她好像认识师尊，她说六十年前您戳瞎了她一只眼睛。”

　　“六十年前？会乾坤指的话应当是那个臭丫头……”月神陷入了回忆。她的容颜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丽色正艳，却直呼满脸沟渠的独眼老太婆为臭丫头。我有些莫名的怪异感。

　　“若不是见她乃是日练中人。我何止戳瞎她一只眼睛！早就要了她的小命。她竟不知感激！”月神冷哼。

　　“日练是什么？”我记得独眼老太婆见我施展神月大法时曾说过月练阴功。

　　“日练和月练都是以吸食天地灵气为主。我们有同一个祖师，最初乃是日月同练。白日吸取日之精华，夜晚吸收月之精华，将其转化为内力。但日气和月气彼此抵抗，初时不觉，长久之后两股气息会抵抗加剧，导致走火入魔。后来派中弟子就逐渐演化出了两派——日练派和月练派。日练者以吸收太阳之气为日修。月练者以吸收月华之气为月修。到我师傅那一代，月修逐渐壮大，日修却逐渐没落。我师傅天资过人，在月修之上创出了神月大法。至此日练门中再无人可比，几近消亡……”

　　“六十年前。我和那臭丫头狭路相逢。她伙同正派十二人围攻我于海门山。恶战了七天七夜，我杀尽旁人，仅戳瞎了她一只眼睛以示警告，就是为了给日练门一个面子。从那一战之后，便再没听到过她的下落，原来是跑到朝廷做了走狗。”

　　“竟还有这样的历史。”我听得惊奇。月神极少告诉我有关师门和她过去的事情。
　　我问月神：“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江湖中有日月门派？”

　　“日月门的修习原是取自山中生灵的修炼之法。修的是仙道，与世无争乃是派中宗旨。是以多隐于山林，少流于人世。不走江湖不惹纷争。故此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存在。”

　　原来如此。

　　我斗胆问她：“既然与世无争。师祖为什么要创造神月大法？神月大法虽然是修炼的功夫，但也是杀人的功夫。师尊又为什么要创立神月教？为什么要争天下？！”

　　月神利眼扫我，我并不退避。良久她轻笑了一声：“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神月教的创教初衷？”
　　我一震：“男权霸世……”
　　我明白了。

　　“这世道炎凉。女人在世等同于畜生。要依附男人而生，供男人赏玩和买卖。我师傅是一代奇女子。她不耻于如此世道，所以才开创了神月大法。她想改变这个世道，让女人不再依附于男人而生，这是她毕生所求的事情。”
　　顿了顿，月神的目光有些悠远：“我师傅的理想便是我的宏愿……”

　　“所以，”我盯着她的眼睛，“您才会勾结定西王叛乱。您要的天下不光是称霸江湖！而是要改，朝，换，代！”

　　气氛陡然一凝。月神的目光杀气腾腾，最后她冷笑一声：“你知道了？”

　　“影卫会追来这里。不光是我知道。重要的是朝廷知道。”
　　月神的笑容越加冷凝了。

　　“您从不信任我！哪怕我体内种了锁魂丹。你还是要拔我羽翼，削我手膀。姐妹们全去了中原。你防的不是她们，而是我！我虽然贵为楼主，但一兵一卒皆是你的眼线。这次对付朝廷影卫，若不是没有趁手的帮手，我也不至于遭逢七人夹击，无后援在侧。”

　　月神沉默片刻：“你在怪我？”

　　我定定的看着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果然在怪我。难得你这么坦诚。我宁可你这副样子，也好过往日的阳奉阴违。影月，你这么能忍，太让人忐忑了……”

　　我一愣。忐忑？师傅这样的人，竟然会直言忐忑。

　　“那么，你还打算为我忠心办事吗？”她带着浅笑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慢慢道：“师傅的恩，徒儿总是要还的。”

　　“很好，”她骤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有件小事，你近日便抽个空去办了吧。”
　　“什么事？”
　　“杀了女神龙。”
　　我讶然：“为什么要杀她？”

　　月神：“前几天关天峡上女神龙和鬼见愁决战的事情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
　　“决战之后，女神龙和鬼见愁伤我神月教无数弟子。昨日半天月跑来和我诉苦，说上官燕自诩为正义之士，处处和神月教作对，甚至不惜以美色勾引他的义子，令他们父子反目。他带人前去索讨公道，还被女神龙伙同她的情郎叫什么赛华佗的将他打伤，羞辱。”
　　“……”观天峡之战我只看到一半，这些天又栖身在法源寺，双耳未闻窗外事。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半天月这番话一听就是在信口雌黄。
　　我说：“这种鬼话能信？”
　　月神：“我当然知道这厮是在满口胡言。不过月奴回禀，观天峡上的确因女神龙而死伤了不少神月教的弟子。当日峡上江湖同道众多，难免有消息走漏，传出去实在是大煞我教的威风。不管源起为何，这女神龙杀了也罢。”
　　“……是。”

　　“来人哪。将望月秋月带上来。”

　　过了一会，月奴领了望月秋月前来。两人木偶一般呆呆的站着。
　　月神对我说：“你身边没有帮手，她二人就交给你使用了。以后外出你尽可带着她们。”
　　“多谢师尊。”

　　傀儡线是一柄双刃剑。它虽然能让人变得像傀儡一般听话，但也僵化了人脑。
　　武斗的胜败，三成在实力，七成在于应变。
　　成了傀儡的人，敌战过程只会以本能出招，缺乏了随机应变之能。可以说，无人带领就无法作战。若操作不当逢战也是必败。
　　我曾试过望月和秋月的武功，她们现在所能发挥的实力还不到过去的一成。
　　如何操控她们激发出原本的实力是门技术。
　　我研究过一段时间，选用了短笛来作为指令。但对战过程细致入微，这要求笛声的操控半点不差。这门技术的练习简直比深学一门乐器还要艰难。
　　以前月神未准许我私自将她们带出圣宫，所以也从没有过实战练习的机会。
　　这次斩杀女神龙，正好让她们试试手。

　　夜深人静，四方城。
　　十丈阙楼之下，是璀璨耀眼的都城，万家灯火汇聚成了星海。
　　这里是西域最繁华之城，夜市往往要等到亥时才歇。
　　历来繁华背后便免不了罪恶横流，得多少枯骨才能累就眼前的光鲜？在都城的光芒照射不到的大地上，已是流民遍地，不断蔓延着□□和死亡。
　　这样的世局是欧阳明日所痛恨的。他来到这里，选择入宫便是想拨乱反正，涤清浊世，给四方人民带来真正的太平吧？
　　我出神了很久。直到疾风吹得檐角瓦砾清脆的响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我们不过是乱世里几只捕猎的猎鹰而已。
　　世局如何，百姓如何，不是我们份内的事情。
　　我回望了一眼秋月和望月。

　　她们一身黑衣，站如磐石，在疾风中魏然未动，衣袂飞舞半空，犹如两只张开双翅的寒鸦，散发着浓厚的死亡气息。
　　莫名的，我想起了上一次带欧阳明日到这里赏月的情形。
　　那时候他也坐在这个地方，朗月星辰下，他双眸盛满了光辉，笑容纯净。宁静之中有一种祥和的感觉在不停的滋生。
　　“……”怔了一会后，我叹息。
　　现在夜幕还未深，杀人还嫌早。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吩咐了一声，然后下了十丈阙楼。

　　国师府我从没去过，但并不难找。
　　欧阳飞鹰极为器重欧阳明日，赐给他的宅子也格外的气派。
　　朱红色的厚重大门，上书牌匾“欧阳山庄”四个大字。其字迹刚正遒劲，正是出自欧阳明日的手笔。

　　我跃上墙，在屋檐间行走。
　　夜幕下的国师府幽沉宁静，人迹稀少，唯有回廊上两排悬灯散发着微微光芒。连侍卫都不见一个。
　　欧阳明日极喜清静，不惯与多人同处。过去包下客栈连侍女也不留下两个，只让易山在一旁伺候。看来做了国师这个习惯也没改。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还没就寝。
　　此时要么在院落中赏月，要么在书房中看书写字。
　　我没有在院落看见人，主院内厢房通明，看来，今夜他是在房中看书写字。

　　我站在对面的屋檐上遥望主屋。夜晚太静，流淌着凉凉的寒气，窗棂透出的烛火在院中投下长长的光影。
　　我特意过来一趟，本是想见他一面，但到了这里，我又有些踌躇。
　　见了，又说些什么？
　　我想起那夜，他对上官燕提出的“独拥佳人一夜”。想起观天峡他流转在眼中的深情。他为了她煞费苦心，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实在不容易。
　　他爱她应该很深。
　　今晚，我却要去杀掉他最爱的那个女人。
　　以后他再也不会将我视为朋友了吧？
　　甚至，他可能会与我势不两立。
　　我抬头看孤月，苦笑了一声。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本就是光明中的人，我是黑暗里的人。各在各的世界。或许势不两立，才是最正常的结果。
　　也罢………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见他的念头，转身退出了国师府。

　　我们在十丈阙楼上等到亥时，直到都城的灯火成片成片的熄灭，逐渐露了出夜幕下的真色。我方才带着望月秋月下了阙楼。
　　今夜，又将是一个杀人之夜。

　　据调查，女神龙现在仍寄居在那个叫臭豆腐的捕快家里。
　　那是一处位于城市边缘，靠近市郊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要在周围找一处僻静场所下手再容易不过。
　　我将望月秋月在附近安置妥当，便前往臭豆腐家中，打算先将她引出来。
　　在城中杀人，以牵连最小为原则。

　　江湖儿女，就以江湖手法来办事。

　　但我才刚到臭豆腐家外，女神龙却自己出来了。她面色冷凝，行色匆匆，不知是要出门办事还是赴人之约。
　　我尾随了她一段路程，来到了一处寂静的树林。
　　“谁？！”女神龙警觉。

　　我立在树梢上看她。她抬头来，眉头轻蹙，渐渐的凝上了一层寒冰。
　　我打量她良久。月光下她显得更加的明眸皓齿，犹如玉树堆雪一般。她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怪欧阳明日为她这般倾心。
　　她冷声道：“鬼见愁让你来的？”

　　“鬼见愁？”我笑了一下，“他还没资格号令我。”
　　得知不是鬼见愁，她眉头一展，松了口气似的：“那么，阁下也来夺玉玺？”
　　我说：“我只夺命。”

　　女神龙面色一寒，声音不厉却冷：“夺命？那也得要有本事。”
　　她的手按到了腰间的凤血剑上。
　　我淡淡的扫了她两眼，移开了视线，取出袖中短笛来送到嘴边一吹，登时一声清脆的笛音划破了夜空——
　　两条漆黑的身影嗖的从两旁跃出，袭向了女神龙。

　　女神龙的凤血剑乃是至寒的兵器，与龙魂刀的火热正好相反，施展出的雪花剑法，更是将剑中的寒气发挥到了极致。
　　她的剑法路数与望月同属一类。
　　望月的雪玉剑也是凝霜制雪的神兵，修的也是寒冰剑法。以前我就曾好奇过，当望月的雪玉剑遇上了凤雪剑到底谁胜谁劣？
　　不过望月痛失一臂，尽管为她装了机关假臂，却还是削弱了她的实力。
　　加之傀儡线的僵硬，单打独斗，她已远不是女神龙的对手。以秋月的七十二枚小叶刀打配合，才不至于落下太多。

　　很快，林中剑气横飞，刮出了巨大的飙风，宛若寒冬降临。两柄至寒神兵的碰撞，爆发出的寒气尤为惊人，周围的树枝咯啦咯啦轻响，几乎是眼睛能见的速度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刮在脸上的疾风，冷厉得像刀子一样。
　　好厉害的剑气！

　　作为在高手榜与鬼见愁并列第一的剑客，女神龙果然不同凡响。鬼见愁走的是至霸的路数，沉稳而生猛。相较而言女神龙的剑论快不如浪子神剑，论猛不如龙魂刀，却胜在轻灵而千变万化。
　　雪花剑法的确犹如漫天的雪花飘飞一般，难以捉摸。
　　她的剑法里只有精髓，却没有招数。
　　无招胜有招！

　　战场上的应变皆在瞬息之间，我以短笛操控二人的技术还不够娴熟，这就导致了时常应变不及时，害得望月连连中剑。
　　若不是有金钟罩护体，这么个打法，望月早就交代在雪花剑法下了。

　　女神龙的剑屡刺不入后，她神色惊变：“金佛不坏身？！”

　　我没有理睬她。若不是金佛不坏，我也不敢拿她们二人这样试验。

　　这场战斗还很长。继续打，有利于练手。我还是第一次同时操纵两人进行配合战。
　　这是一场难得的实战练习。

　　女神龙虽然长久未落下风。但望月秋月她们有金钟罩护体，又丧失了痛觉和疲惫感。哪怕打得再久也倒不下去。
　　这场战斗打到最后，女神龙总会脱力。
　　脱力之时便是她的命终结之时。

　　我立在树梢，将笛声吹得忽长忽短，时而轻风长扬，时而暴雨急点。笛音串联成曲却并不动听，因为它是一首杀人的曲子。

　　树颠的风哗啦哗啦，响得紧急。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飘来了一阵箫声。
　　那箫声空灵而悠长，听似不疾不徐，却打乱了我的节奏。
　　我一怔：欧阳明日？！

　　这一怔之下，望月秋月身法迟缓，顿时被凤血剑接连两下震飞出了三丈。虽然不至于遭剑锋砍伤，却难保她们不留下点内伤。
　　我眉头一皱，短笛发出两声长音。望月和秋月随后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的没入了两旁的黑暗之中。

　　女神龙没有去追，而是将剑直指向天，移过来，用剑锋对准了我。
　　她凤目凌厉，杀气浮动于眼中，接着慢慢的抬起手来撩起耳发，启齿轻咬。
　　听说，这是她杀人前的起手势。
　　她已蓄势待发。
　　“……”我笑了一声。
　　颇有兴致与她一斗。但远方的箫声还在持续，似有催促之意。
　　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短笛往袖中一收，转身离开了战场，往箫声处而去。

　　欧阳明日端坐在林外一处矮墙边。矮墙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面孔，使得他面色不明。
　　我飞身过去。
　　欧阳明日立即停止了吹奏，收起铜萧来看我：“影月。”
　　我一叹，问他：“是不是每次她有危难，你都能料事如神？”

　　欧阳明日：“今夜你来我府中徘徊却不肯现身。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事情难以面对我。”
　　“所以你就来了？”
　　他微微点头，然后问我：“连你也要杀女神龙？”
　　我说：“情非得已。”

　　“能不能放过她？”
　　“……不能。”

　　他的面色暗沉了几分。寂静之中，有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过了一会，我先开口。
　　“我若杀了她，你待如何？”

　　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言道：“我不会让你杀她。我会尽我所能来阻止你！”

　　我陡然一股火起，提醒他道：“欧阳明日！帮助女神龙就是在和神月教作对！”半天月那厮已对他深恶痛绝，连带月神都已对他有所耳闻。
　　尽管半天月的事月神不愿意多管，但到底是同教中人，还是护短的。
　　这次是女神龙，下次呢？！
　　我不想再从月神嘴里听到追杀他的指令。
　　我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和神月教作对？！”

　　欧阳明日冷笑，高声道：“并不是我要和神月教作对。而是神月教要和世人作对，要和正义作对，要和公理作对！！”
　　“……”
　　“影月，”他深深的唤我，苦口婆心，“你本性不坏。不要助纣为虐。这样的生涯你不累吗？你还想杀到什么时候？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我要是不救你，你现在和白发又有何两样？！”
　　我被这一言猛的击倒。
　　无力争辩，我苦笑：“是啊，你本不该救我的…你要是不救我，也就没有今日之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后悔救你。我也一定会阻止你杀她！”欧阳明日言语铿锵。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阻止不了，欧阳明日，我要杀什么人你阻止不了。”
　　“阻止不了我也要阻止！”
　　“……”
　　过了一会，他轻声说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早就厌倦了杀戮。其实，你也不想杀她的，我说得对吗？你是不会杀她的……”他的双目闪耀着光芒，这样的语气饱含着温柔和期待。
　　我猝不及防，有些难以承受。明知道他极擅攻心之术，只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令我无法回绝。然而我就是像被堵塞了咽喉一般，吐不出让他失望的话语。

　　我往后退，退了又退，直退出了四五步，然后猛然转身，仓促的离开。

　　我在林中快速的飞越，冷风拂面，过了很久混乱的大脑才终于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立在高高的树巅上，我望天苦笑。
　　欧阳明日，做你的朋友实在是一件不讨便宜的事情……

　　可我只能让你失望。因为我决不会让自己乱了分寸，失了立场。
　　即便是失去你这位朋友。
　　时至今日，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不可以接受的？！

　　我在树巅上立了很久，直到心情彻底恢复到寂静无波后，方才跃下了树巅，继续追踪目标而去。
　　我没再带着望月和秋月同往。
　　因为这事我已不想再拖泥带水，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半个时辰以后，在一条幽暗僻静的陋巷内，我追踪到了目标的气息。然而我才刚跃上一侧房檐，就看见了意外的一幕。
　　陋巷中，与女神龙同在的还有司马长风。
　　他二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我还没有摸清楚状况，就看见女神龙反操起了凤血剑来。
　　“我以鲜血证明家父的清白！”说罢这句话后，她一剑刺入了自己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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