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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借月
他们跟着其他的轻伤者一起向后走,带路的小姑娘在一个转角脚步一顿,带着他们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苍央扶着璃疏慢慢跟上去,他看向璃疏波澜不惊的侧脸,仿佛她早已料到此番情形。
他们被带到一个偏院,青石板地面洒扫得极为干净,廊下挂着灯笼,尚有余味。
正门大敞,里头坐着三位相公。
苏相以温和儒雅著称,先笑着问过璃疏和苍央身份,让二人坐下回话。
纪相则开门见山,说你们同陆钊认识不奇怪,但竟能见到圣上遗容,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多问一问。
璃疏掩唇咳嗽两声:“因为杀了大妖的人是我。”她接着道,“陆钊也知道。”
纪相眯起眼,一直不说话的褚相突然问道:“阁下可是住在留云馆。”
璃疏颔首:“相爷长目。”
褚相轻叹口气:“宏之曾提过。”
苍央在璃疏耳边小声道:“王希,字宏之。”
璃疏了然,这位副指挥使应当也殒身在了这场妖祸中。
苏相跟没看到苍央的小动作似的,起身喊人,让璃疏和苍央先去梳整一番。眼下吃的、住的、穿的,还有死了的和活着的人,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至少每一样都得拿个章程出来,时间不等人,他们能问上一问已极为不易。
璃疏和苍央回来的时候就剩个褚相在这里喝粥,见他们过来,他点点桌上的锅:“没什么人手,他们只煮了粥,过来喝点?”
苍央扶着璃疏坐下,动作利落地盛粥布筷。
即便他们并不需要进食,但温热的米粥落入腹中,终归是熨帖的。
褚相的话不多,同璃疏迅速敲定了他们的安排,来二爷还留了些人在长安,接下来这些人会和禁军、金吾卫一同打散,分头负责城防、清扫、巡逻等事宜,苍央要在其中。
陆钊要留在宫中,璃疏也要。
苍央不知道这安排是请求多一些还是胁迫多一些,但是璃疏同意了。他下午便出去清扫战场,或许这不该叫战场,因为这些尸体倒下的地方可能上一刻还只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璃疏在宫中反倒又闲了下来。
天庭的约束不是儿戏,她此番确实损伤严重。
但有陆钊陪她,也不算无聊。
他确然是想杀她的,只是璃疏斩妖那一剑他看得清楚,那等威势仅她一人而已,便是在宫里趁她势弱将她强杀,外头可还有个苍央。
但不试一试,教他如何甘心。
璃疏的白子落下,陆钊抬手假作拾取黑子,趁机一跃而起,双斧携雷霆之势上撩,赌的就是她起势不及。
然而她不动,手指掐诀,陆钊灵力骤断,双斧跌落,她咳嗽两声:“虽说有些麻烦,但我不是杀不了你。”
陆钊趴在地上,嗤笑:“还下不下棋了。”
陆钊试过许多办法,直到李濯回来,也没能成功。
大势已去,他干脆地回了镇妖司。
璃疏的伤还没好全,又添了些新的,但虱子多了不咬,她甚至去见了李濯一面。
李濯伏在李霁的尸身上,周围的冰块将他衣服浸湿,他的眼睛好似也被浸湿。
他嗓音沙哑颤抖:“原本,我想告诉他们,阿傅有孕了。”但现在,却只剩他们夫妻了。
璃疏看着他的脸,那同李泓一般无二的脸,缓缓道:“天意如此。”
城东是最先被清理出来的,苍央和璃疏到这里新支起的摊子上吃东西。
“那边也设了粥棚,但都是只能勉强糊口的稀粥,救急尚可。昨日附近几个县的货物到了,这才有人做生意。”苍央一边拌面一边说。
璃疏看着破破烂烂却又升着热气的街道,微微眯起眼睛:“动起来了,就会缓过来的。”
苍央拌面的手顿了顿,突然说:“我见到章宁了。”
璃疏本要问她可还好,但转头看见苍央的神情,忽然明白他说的是怎样的见到。
“她现下在哪?”
“搬回京兆府了。”
“吃完面,去看看她吧。”
“嗯。”
章宁的脸被仔细擦拭过,鹅蛋脸柳叶眉,阖目的时候竟有几分温柔。
璃疏在她的手中放了一朵避尘,护她洁净。
她明明还这样年轻。
苍央在她身后说:“赵家在京城的也都没了。”
璃疏转身看他,四周是整齐摆放查验无误的尸首,站在其中的苍央面色平静,看着她的眼神却近乎可怜。
她走上去,抬手梳他头发,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苍央顺势将头埋到了她肩上,闷闷说:“还有很多我认识的人。”
璃疏胸膛兀然传来异样之感,待她再想探查,却又一无所获。
她轻抚苍央后颈,没有说话。
她明白,许多人,永远都缓不过来了。
李濯的继位顺利而迅速。
璃疏也在他的登基典礼上再一次见到那张属于傅婉的脸。
她曾旁观过的一切好似又有了新的答案。
登基典礼一结束,璃疏授国师,入主借月台的旨意便下来了。
璃疏抬头遥望,最终俯身谢恩。
借月台位于皇城内,其中有一座魁星楼,临近东宫,与凌烟阁遥遥相望。上一任主人还是开国之时献上阵图的那位,三百余年,虽说也定期修理维护,但距离能用还要再打理一番。
借月台本属太史监,但现在朝中官员尚且乱作一团,便无人再揪这点,就连苍央,也从镇妖司到了借月台。
只是这个时候长安正缺人手,他们每每要忙到半夜才能回留云馆。
好在如此忙碌月余,死者清点妥帖入土为安,生者医治得当食住无虞,四处散的药材也好、汤水也好,包括焚的艾草,都不曾断过,一直未见疫病,这一场妖祸,才大约算是过去了。
而璃疏和苍央也进入了借月台。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一次超度。
璃疏坐在魁星楼的最高处,手指间火光明灭,碎星般随夜风飘洒,漫向残破而坚韧的长安。
苍央站在她身后,抬头望向星空,璀璨长河高悬,明月孤高而冷漠。
“来年我们便出去,长安城的阵,你要抓紧。”璃疏的声音飘忽,有些听不真切。
他应好,然后就看到有内侍从远处奔来,一边冲进借月台一边叫嚷,过了片刻,他才明白过来,那内侍说的是:“皇后不好了。”
傅不姒小产,李濯病急乱投医,将璃疏也喊过来。
但或许,他只是想有个人能说说话。
至少他能在她面前埋头沉默,不用做那个他还不曾习惯的帝王。
好半晌,他说:“太医说,是过度劳累所致。”他眨眨眼,扭过头,“我想请你替我陪她一会儿。”
璃疏起身,走出房门时听到一声压抑的呜咽。
傅不姒躺在床上,周围陈设华美清贵,看见璃疏,她在锦绣堆中冲她笑道:“还没恭喜你眼睛复明。”
璃疏走过去坐在床前给她搭脉:“不是什么大事。”
傅不姒说:“他很高兴。”顿了顿,轻叹口气,“可惜。”
璃疏没有说话,收回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傅不姒实已精力不济,见状阖上眼,放心地睡过去。
李濯对傅不姒的感情,让他甘冒大不韪捉了户部和礼部的官员来暂代皇后。
朝中忙乱,三位相爷不曾说话,更无人有精力计较。
也就无人再对皇后总是召国师谈话一事置喙。
而到一切初定之时,朝中众人已不得不接受帝后对那位国师的亲近优待。
年终岁暮,长安城飘起薄雪,璃疏从魁星楼出来时,就见苍央撑伞立在墙根下,红墙白雪,他一身青衫,见她出来,露出个浅淡的笑,迎上前替她遮雪。
鼻尖有清冽气息,璃疏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他,但她不再想,也露出个笑,与苍央并肩回去。
年节一过,他们辞别李濯和傅不姒,再次踏上辗转各地的旅途,只不过与之前不同,他们偶尔会回长安小住。期间甚至去了一趟竹屋,将当初带下来的一些东西也搬到长安来。
于是偶尔能听到一些传闻。
皇后多年无出,求皇帝纳妃的势头在朝堂愈演愈烈。李濯对她抱怨过很多次,却又无可奈何。
璃疏看着他已不再青春的脸庞,移开目光:“你知道的,她损伤太过。”
长安的大阵毁得厉害,那场妖祸后镇妖司的人十去六七,好在苍央那几年带出来的人活下来二三,按他画的阵图修了数年阵。
偶尔,也会到借月台来找他。
璃疏则更常在大明宫。
太液池旁凉风习习,傅不姒的皇后仪仗簇拥着她,她织金裙摆边有一位俏生生的姑娘。
傅不姒微笑给她介绍,这是明家的十七娘子。
哦,明家,那位明太子妃的明家。
璃疏看向敛衽行礼的小姑娘,青葱年华,清澈得一眼能望到底。
在李濯登基的第十年,他有了第一位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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