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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少女心事
前方青山连绵，云雾缭绕。黄昏斜阳，将山峰镀了一层金黄。一条小河平静奔流，曲折北来。两岸绿草如茵，林木绵绵，远远望去如绿雾缭绕。青草的绿色气息迎面扑来。身侧溪水清澈见低，卵石遍布，偶有鱼儿悠然穿梭。
无拘忽然叫起来：“糟糕，阿影怎么还不过来？”
“阿影？”听到这个名字，知礼登时浑身一震，诧异地望向无拘。
“樊公子！”正在这时，一位黄衫少女迎上前来，风姿楚楚，如碧叶露垂、粉荷烟润，正是阿影。
知礼见到阿影，喜出望外，正要呼唤，只见阿影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便相认。她虽有些疑惑，却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微微一笑。
无拘迎了上去，脸上欢喜，道：“你适才……一直在等我吗？”
阿影俏脸一红，道：“我见你和那女子……我只好躲起来。后来没想到你们大打出手。我又不懂武功，只好一直躲着。”
无拘听她这么说，也有些不好意思。
知义对阿影怔视片刻，笑道：“啧啧，不错，不错。不过你家那只雌老虎到哪去了，竟由得你四处拈花惹草？刚走了一个狠妖精，又来了个俏佳人！”
阿影见知义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笑容中带着促狭之意，不禁一窘，面红耳赤。
无拘道：“你胡说什么？阿影姑娘是来找你姐姐知礼的。”
“是吗？”知义大为意外，问知礼道：“姐姐什么认识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知礼颇为意外，不知该如何是好，沉吟不语。
阿影裣衽一礼，道：“龙少爷有所不知，婢子是苏州曾仪风老爷府上的侍婢。龙小姐在曾家的时候，就是婢子伺候她的。龙小姐当时正在病中，想必也不记得了。如今曾家满门被灭，婢子无父无母，没有落脚之处，想起与龙小姐有些缘分，又恰听樊公子知道龙小姐的下落，特来投奔。若是龙小姐身边少了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婢子甘愿自荐。如龙少爷大发慈悲收留婢子，婢子感激不尽。”说完，又对知礼深深一礼。
知礼欠身还礼，正要说话，知义冲口问道：“你和樊公子怎么遇上的？”
阿影道：“婢子父母早亡，不久前回乡祭奠他们，没想到回来之后却发现曾家惨遭灭顶之灾。无可奈何，只好到曾家一处外宅暂住。一日在路上见樊公子中了毒，便把他带回去。外宅内留有一些解毒疗伤的灵药。婢子在曾家略通医理，给樊公子服用，没想到就好了。我与樊公子细细一谈，得知他认识龙小姐，便与他同行，一起找龙小姐。”
“是吗？”知义皱起眉，冷冷道：“听姐姐说，我留给他仙剑派的灵药，都毫无用处，你就这么容易给他解毒？”
阿影低下头，道：“婢子也不知是为什么，想必樊公子吉人天相，有神灵保佑。”
见知义不以为然，知礼心道：“阿影一定是从狐妖那里逃出来的。她必定知道如何解仙狐派下的毒啦！”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握住阿影的手，微笑道：“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阿影淡淡一笑，挣脱开知礼的手，盈盈跪拜下去，说道：“婢子谢过龙小姐！”
知义大为吃惊，道：“姐姐，难道你认识她？你怎么没说起过？”
知礼道：“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听她一说就记起来了。她对我很好，如今无依无靠的，就帮一帮她吧。”
“姐姐，你真是好心肠。”知义叹了口气，道：“随你了。”他对阿影仍有些疑虑，但见知礼眼中的热忱非同一般，只能暂且答应，再向知礼细问了。
阿影流现出温柔腼腆的微笑，俯身道：“婢子谢过龙少爷！”
无拘望着他们，脸上充满了欢欣之色。
几人一路前行，沿着溪流，穿过大片的树林。
无拘问知义这几日的情形，知义把经过说了一遍。无拘听知义说他和妹妹这几夜竟同处一室，脸色便沉了下来。知义连忙道：“你放心，我把清姑娘当作天上的仙子，不敢有丝毫的不敬。”无拘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要是敢对她不敬，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怎敢呢？再说清姑娘还救了我呢。”知义掰开他的手，开始滔滔不绝地赞美清心。无拘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得了，得了，清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我十六年前就知道了。”
知义闻言一怔，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知礼心想，清心至多不过十六岁，十六年前，无拘也就一岁多一点，如何知道清心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忍不住也大笑出声。
清心被笑声惊醒，听到他们的言语，羞得粉脸涨红，忍不住娇呼一声：“哥哥！”
无拘转头见清心醒来，喜不自禁，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知义也想趁机献殷勤，被无拘不耐烦地推开。
知礼也把自己脱困的过程细细讲了一遍，尴尬之处自然略过不提。
无拘、清心听说那黑衣少年竟然是知礼和知义的兄长，都是大吃一惊，又听说魔门也卷入其中，更是骇然，不过听说仙狐洞被魔门剿灭，大呼痛快。
折腾了这半日，几人腹中早就饥饿难耐了。知义和无拘削木为叉，到溪水里捕鱼，水中鱼儿既多且肥，不一会儿工夫，便叉了几尾鲜鱼，又斩下山间野竹，做了几个竹筒，盛水回来。清心和阿影拾来枯枝，知义和无拘用剑将鱼刮鳞除肠，将枯枝生了火，把洗剥了的鱼串在一根树枝之上，在火堆上烧烤。
这时候太阳已快下山，晚霞流照，四野葱绿，让夕阳一照，愈觉青翠色凝。他们围坐在小河边，四周碧草如茵，野花杂出，山风拂面，香气袭人。
阿影取出一个随身带着的小瓷瓶，瓶中是她自制的调味酱。她精于烹饪之道，把酱均匀的涂抹在烤鱼上，反复翻转，登时四周尽是一股扑鼻的浓香。油汁落在火堆之中，发出嗤嗤之声，香气一阵阵地冒出。阿影看火候正好，取了几串鱼肉，递给他们。
几人将烤鱼放入口中一阵咀嚼，只觉脂香四溢，外酥内嫩，滋味鲜美至极，风卷残云的吃得干干净净。
知礼一面大口啃，一面连声夸赞道：“妙极！妙极！世上竟有这般美味。我烤鱼烤青蛙烤兔子烤鸟雀不知烤过多少野味，就是没烤出这样的美味来。”
众人哈哈大笑。
阿影微微一笑，羞红了脸，道：“怕是小姐饿狠了，才这么觉得。小姐，小心鱼刺。”
知义笑道：“你这么会烤野味，那天晚上怎么饿得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像个大傻瓜一样！”
知礼脸上微微一红，知他说的是元宵夜里的事，笑着答道：“天气冷么，什么吃的都没找着。可惨了。”
无拘道：“龙兄弟，你让龙姑娘烤野味也就罢了，怎么还让她挨饿，是何缘故？”
知义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无拘微微耸了耸肩。
知礼盈盈一笑，心中说不出的痛快，知义、阿影、无拘、清心，能跟他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是自己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只可惜，少了一个他……
不知不觉间，他们将烤鱼吃得精光。
吃过烤鱼，几人一起向回客栈的路走去。
“他们回来了？从后门进来的？”灵音听得仆人来报，心花怒放，笑逐颜开，立刻就奔到客栈后园。一连数日都不见他们的消息，她早已是心急如焚了。
夕阳斜照，暖风拂面，五个少年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无拘——”灵音激动地大叫一声。
岂料无拘竟不见不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径自前行。
她仔细一看，只见无拘左边挽着清心，正与知礼言笑晏晏，右边却有个陌生的妙龄少女，那少女凝眸望无拘，眼波温柔无限，嘴角眉梢，尽是绵绵情意。
灵音心中如遭重锤，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细细打量了那少女几眼，见她容貌秀丽，通身清雅之气，是个十分出众的姑娘，想不到除了艳光四射的龙知礼，又来了这么一个棘手的情敌，心中更是嫉恼交加，忍不住跺足咬牙，怒气勃发，举起一块大石头就砸过去。
“啊——”
无拘听到阿影惊叫，发觉一块石头向自己头顶飞来，连忙拉起阿影闪身避开石块，这才发现灵音杀气腾腾地站在面前。
“你这没良心的！虚情假意的混蛋！枉我担心的要死……”灵音怒目圆睁，面若冰霜，破口大骂，“我差一点被妖女杀死，竟没一个人理会，你却还有心思风流快活！”说着连连顿足，放声大哭。
无拘忙笑着解释道：“你胡说什么，我中了剧毒，幸好得这位姑娘相救。若非有她，音儿只得另择佳婿了。”
灵音脸上阴云密布，叫道：“你还敢狡辩！你还握着她的手……”
无拘这才发觉自己仍紧紧握着阿影的手，连忙松手，赔笑道：“好音儿，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要心疼死我呢。到底怎么了？”
灵音哭哭啼啼地把那夜的经历说了一遍。
听她说了事情的经过，知义在知礼耳边低语道：“真是不自量力！口口声声说要为母亲报仇呢，见了仇人不但魂飞魄散，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知礼浅浅一笑，望着无拘，看他怎么说。
无拘笑道：“音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等我见了那个妖女，一定宰了她，给音儿出一口恶气！”
灵音泪水夺眶而出，呜呜咽咽地道：“你口是心非，巴不得气死我！”
无拘把她揽在怀中，温言道：“哪有这种事？我要是有此心，就遭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乖音儿，快别哭了。可别哭坏了一双美如秋水的眼睛。”
知礼看两人粘在一处，卿卿我我，颇觉不以为然，蹙眉别过脸去。
知义见到这样的情形，心中颇觉有趣，暗露微笑，悄悄望了清心一眼，只见清心唇角牵动着淡淡的笑意，神色却有些迷离。
阿影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双妙目凝视着无拘，露出烦恼失望的神情，撞见他疑惑的目光，顿时娇靥晕红，低下头去。
“她究竟是谁？”灵音斜睨着阿影，傲慢地发问。
“她是我的妹妹！”见到灵音眼中的敌意，知礼抢一步答话。她知道若是灵音得知阿影只是个侍婢，定然瞧不起，是以不顾后果，说出这样的话。
众人皆是一惊，不明白知礼为什么认阿影作妹妹，知义更是显出一脸的狐疑之色。
灵音扬起脸，用讥讽的语气道：“不错啊，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妹妹。”
知礼沉下脸，冷冷望着她，不置一词。
眼见气氛尴尬，无拘咳嗽一声，道：“我们去喝杯茶吧。”便拉灵音往茶厅走去。知礼、知义、清心、阿影也陆续跟了过去。
经过这一番历险，几人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他们设宴聚饮，互相述说分开后的情形，说到惊心动魄处，无不瞠目结舌。
直到夜深，他们才回到客房中歇息。
知礼坚持让阿影住在自己的房间。宴席一结束，她就拉起阿影快步回到房间。
夕辉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夜色凄迷，月华透窗，清风吹来，帐摇纱动。
案上烛光摇颤，两个少女的影子不住地晃动。
关起门来，知礼迫不及待地问：“阿影，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阿影望着她，脸色凄然，眼中泪水滚动，好像想说什么，又觉得难于出口似的。
知礼见她这个样子，吓坏了，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急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呢？告诉我好吗？她们又欺负你了？你不能说出来，让我替你分忧？”
阿影听得此言，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姐姐，你竟这样信任我，丝毫不怀疑我会对你不利吗？”
知礼连忙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摸出手帕，轻轻替她拭去颊上泪水，语气更加柔和，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呢？当初，你是那样赤诚地待我，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妹了。何况我们已经结拜了，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其中却包含了多少关怀，多少情意？两人目光相接，好像有一股暖流流过全身。
阿影拼命止住泪水，哽咽道：“姐姐，我不想瞒着你。其实，这次是雪狐女让我来的！”
知礼大吃一惊，心中怦怦乱跳，问道：“她要你做什么？”
阿影咬了咬下唇，道：“雪狐女说，洞主最憎恨的就是九王爷李元烈，我如果能把李元烈的女儿李灵音的未婚夫樊无拘勾引到手，使那李灵音尝受一下情场受挫之苦，便是大功一件。如果樊无拘移情别恋，李灵音必会伤心痛楚。到那个时候，洞主就可以给我自由。”
知礼惊呆了，双目圆睁，怔怔地望着阿影。
阿影微微蹙眉，又道：“其实我也知道她们的话不可信。我实在很想离开仙狐洞，又觉得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答应下来。”
知礼心中一阵迷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道：“这么说来，樊公子身中剧毒，你救了他，替他解毒，都是事先早已安排好的？”狐妖们的伎俩，她已经受够了，很快就明白过来。只是听知义所说，李元烈欺骗火狐女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为何现在才想起找他的女儿报仇？不过那些狐妖做事向来匪夷所思，不可以常理加以猜度，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阿影点点头，道：“是的。我受命之时，只想着如何能离开仙狐洞，并没把雪狐女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她一时说不下去，目光闪烁，神情忸怩羞涩。
知礼早看出她有些不对劲了，如何猜不到她的心事，问道：“你真的对他动了情？”见阿影羞红了脸，神态腼腆，似是默认了这件事，脸上微微一笑，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别担心。既然雪狐女放你出来，我一定不会让她再把你抓去。至于你的心愿，我一定助你达成！”心中却暗道：“阿影和樊无拘这几日单独相处，也不知是什么情形？她从未与人打过交道，只怕比我还单纯，那樊无拘能说会道，长相还不算差，难怪她这么快就动心。唉，樊无拘倒也没什么坏处，只是不可能一心一意地待阿影呀！” 想起他温情脉脉的微笑，想起他那句“可我是真心喜欢姑娘！”，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
阿影一怔，更是娇羞无比，忙道：“不，我不敢奢望能跟樊公子……再说他和未婚妻情投意合……”眼神中羞涩、酸楚、甜蜜、温柔……交相翻涌。
“什么情投意合？”知礼笑道：“简直就是一对冤家死对头。我若是樊公子，一定不喜欢那个刁蛮泼辣女，非要爱上你这个温柔贤淑的佳人不可。”心中隐隐觉得，宁可见无拘和阿影在一起，也不想见灵音趾高气扬。
“姐姐！”阿影害羞得低下了头。
知礼把她轻轻地拉在面前，抚摸她的秀发，脸上疼惜爱怜。她把阿影视作自己的亲姐妹，希望她的情事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可阿影单纯柔弱，就算能与那刁蛮任性的灵音共事一夫，也难免受到欺凌。又想起自己的情事，铁辉不知身在何处，生死未卜，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不如就把一切抛到脑后，从此忘了吧。就算能找到他，两人只能以兄妹相称。心中一片怅惘，那份深深的眷恋怎么也挥不去。
万千感慨，齐涌心头，知礼一时间忘记了置身何处，仰望着窗外明月，呆呆出神。
“我是听不下去了！”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接着，稀里哗啦地，一个影子破窗而入，把她们吓了一大跳。
知礼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知义，愕然道：“知义，你在偷听我们说话？”阿影大窘，连忙躲到知礼身后。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便宜妹妹？”知义挑着眉，脸上似笑非笑，道：“姐姐，我不是想听你们姐妹俩的悄悄话。我只想知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交情？什么时候结拜的？为什么对她这么亲热，一点疑心都没有？”
知礼道：“知义，你听我说，阿影真的是一位好姑娘。你还记得你被雪狐女关在地牢里的时候吗？当时是她给你上的药，否则你不知还要受多少苦楚。为此她被妖女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说着，又把被困狐穴的日子里与阿影相处的种种情形一一道来，最后说道：“她受尽了狐妖们的虐待、折磨、屈辱，早就恨透了她们。我敢担保她和狐妖们再无半点瓜葛？”
“真的吗？”知义直视着阿影，目光极为严峻。
阿影脸色苍白，轻轻点了点头。
知义眼光如冷电，在阿影脸上扫了几下，道：“好，看在你帮过我姐姐、帮过我的份上，我姑且信你一次。但你如果真的跟狐妖决裂了的话，就给我发个誓。”
阿影咬了咬牙，神色极为郑重，道：“好，我发誓，我阿影决不与狐妖同流合污，若违此誓，愿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天诛地灭，死无全尸！”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般坚定。
知礼听她发此毒誓，不禁心惊肉跳，连忙捂住她的嘴。
月光透过纱窗，一点一点移向中天，洒下乳白色的淡淡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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