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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我悄悄地起身,轻轻转到太湖石后,看到两个小姑娘坐在太液池畔,执手相看泪眼的样子,似两朵带雨梨花,让人心疼不已。
我缓缓走到孟古青身边,对她说:“谢谢你替我照顾白玉骢,让它曾经在草原上欢快地驰骋,谢谢你。”孟古青听我出言,抬头一惊,慌忙与东莪两个行礼见过,只是脸上泪珠儿还没有擦干。东莪格格抬起头有些倔强地看着我,似有怒意。我扑嗤笑出声来,看着孟古青说道:“咱们倒真是亲姑侄,总能不经意见听见很多事情。”说完我对她眨眨眼睛,孟古青一怔,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自进宫以来,我少有和言悦色与她说话的时候。我示意孟古青到我跟前来,孟古青仍有些迟疑,片刻后紧紧拉着东莪的手走到我身边,蹲身一礼后开口道:“太后——”,我摆摆手,微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撷秀亭于苍翠掩映中飞檐翘角,于是转身向亭子走去。
亭内无人,中有石桌石凳,倒光洁可鉴,我打量下欲坐下说话,孟古青忙从身后走来,将亭边的美人靠用帕子拭了,说道:“太后,石凳上凉,还是坐这里吧。”
我微微颔首,赞许道:“如今也会侍候人了,我得好好谢谢桂嬷嬷呢。”孟古青低了头,又拉了一把东莪,东莪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我叹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也坐过来吧,这里又没有旁人,我们说说话。”
孟古青行礼谢过,拉了东莪坐在我身侧。现如今她的礼数倒是周全多了。我看着东莪别扭的样子,深叹一口气说道:“孟古青说得没错,看在你阿玛的份上,我亦不会为难你,进宫后不愿多见你,才让淑太妃抚养你与多尔博。原是怕见了伤心,倒让你受委屈了。”提到多尔衮,东莪的眼睛便有些红了。我再叹一口气说道:“今天咱们把话说开了也好,你们小孩子家经得事少,不知道这不白之冤是最委屈的。我若要害你阿玛,连你都不会有。你阿玛想当皇帝不是一日两日了,当日丧仪上郑亲王处心积虑地便是要找你们王府里私自备下的龙袍龙冠,可惜我提早让苏茉尔烧化在你阿玛灵前了,箱子都不敢开,开了就是抄家灭门的罪,哪还有你的和硕公主,多尔博的爵位?为着你阿玛的生前身后事,我担着多大的风险,你阿玛要夺得是我儿子的江山,我却还得这么护着他,护着他的女儿,儿子,哪怕是过继的儿子,让他入太庙享祭祀,这些是你那个善妒成性的李朝额娘能做到的吗?真是养出狼来了。”
许是我的声色疾厉吓到了她,东莪抬头怯怯看了我一眼,复又低头不语。
我再说与她道:“你阿玛生前最疼你,你可见你阿玛待见过你额娘?接你入宫一来为提高身份,将来嫁人不能让人轻看了去,二来想让你帮着抚养多尔博,虽是你十五叔家的弟弟,可到底不是亲弟弟,与你多亲多近了,日后多些真心真意,也是你的依靠。再者王府里女眷众多,口舌生是非,多尔博年幼,若她亲生额娘往王府里去得多了总有闲话,去得少了,又可怜多尔博幼年失怙,你十五叔亦去得早,若再没了亲娘岂不比你更可怜?这才想着把你们都接进宫来,一来淑太妃与王府原就有情份在,二来多尔博见他额娘也便宜,三来你们相互扶持亦可亲近些,毕竟你阿玛就只有你这一点子骨血了。可今日里我才知晓,你竟然如此自怨自艾,要么便轻信人言,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可对得起你阿玛平日里对你的疼爱?”
说完我便作怒其不争的样子,不再理她。只向亭外太液池望去,但见池畔绿柳垂丝,百花织锦,亭台楼榭隐现于幽邃的山石之间,林木之间游廊曲折,殿阁参差,映着池中碧波浩淼,白塔上钟铃随风晃动,声清且远;枝叶间翠羽争鸣,肆意欢快,这样的景致,让人觉得所有的愁绪都只是庸人自扰,且于山水花木间尽一日欢颜吧。
我自观赏景致,孟古青却在低声劝慰东莪:“你快别伤心了,原我初来京城时也是与你一般,只顾着怨天尤人,怨父王、怨额吉、怨桂嬷嬷,连太后姑姑亦怨恨过”,说着还小心地偷看我一眼,又接着说道:“可后来桂嬷嬷与我讲了母后皇太后、固伦温庄长公主、固伦雍穆长公主、固伦淑慧长公主许多许多的故事,原来咱们既享了这份尊荣,就要担起这份责任,你阿玛虽然不在了,可皇太后却是真心替你打算,即便不是,你也要自己心中思量,如何做才是真正对得起你阿玛,难不成你要与姑姑寻仇不成?且不说你能不能做成,就是当真成了,那你们王府可就真是抄家灭门了,家业不保不说,便是你阿玛还能安享太庙吗?你不为你阿玛后世祭祀打算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害他身后不得安宁吗?”东莪急忙摇头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却又说不出究竟如何。”
孟古青替她说下去:“只是听人说你阿玛是被人害的,自己又受了些委屈,心里便怨恨起来了。”东莪此时已是泣不成声了:“姐姐,我该怎么办呢?”
孟古青推了她一把:“你先向姑姑请罪吧,辜负了姑姑一片苦心不说,还私生怨怼,这罪可不轻呢。”
东莪怯生生看我一眼,跪在亭内刻着莲花团福的青砖地面上,口中轻语:“东莪愚笨,请太后恕罪。”我长叹一口气,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看到她领口微松,一块薄薄的光润脂玉圆佩滑了出来,我心中一动,用手指轻轻抚过,温凉滑润,便问她:“这玉佩你一直带着吗?”东莪低头看了一下才回话:“这是阿玛临终前才给东莪的,还叮嘱东莪——”,她又悄悄看我一眼才低声说道:“叮嘱东莪若有难处便来求太后,太后见着这玉佩定位帮我的。”我面上惨然一笑,果然,就觉得这玉佩与布木布泰有些关联,直觉啊,坑人。我直接问她:“那你如今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帮你呢?”
东莪回头看了孟古青一眼,才低低地说道:“请太后恩准我额娘进宫陪我。”我略一迟疑,她急忙又补充道:“是我亲生额娘。”我微一思忖,对她说道:“可是王府嫡福晋用你额娘的安危要挟于你做些什么?”东莪闻言大惊,却张口无语。我再冷笑一声:“孟古青个傻子呢,今儿个在湖边的那些话你怕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为着试探我接你入口究竟是何打算,也为着把你亲生额娘从王府里救出来?”
孟古青此时亦是一服不可置信的表情,对着东莪怒道:“你,哼,亏了我还把你当做好姐妹,怪不得桂嬷嬷说这京城里的格格就没有一个是可以真心实意说话的。”东莪急忙辩解:“好姐姐,我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只是我如今,也,也无可奈何。”
我看着孟古青说道:“是你自己没脑子罢了,还怨得了别人。”
孟古青看我又要训斥她,忙低了头不言语。思忖半天,我才把她拉到身边叹息一声说道:“这也是难为你了,她们自小便一边学着孔融让梨一边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吃个大的,连她们住的屋子也和这园子里一样要掩映曲折才是景致,咱们草原上的大帐哪有这些弯弯绕绕,今天你能这样劝东莪,已经让我很惊喜了。桂嬷嬷是个好嬷嬷,你要好好尊敬她。”
接着我又对地上跪着的东莪说道:“你也起来吧,今儿个你虽是动了心思,奈何我还是很喜欢你,你很聪明,怨不得你阿玛疼你。”我再轻抚那块薄圆玉佩,说道:“这次我帮你,为着却是你的聪慧让你选对了人。把它收起来吧,下次你真的需要我帮你的时候,再拿它来见我,只是下一次,我就要把它收回来了。”
次日便由内务府去多尔衮府上传皇太后懿旨:封和硕长公主生母李氏为成宗义皇帝康太嫔,入宫与淑太妃一同抚养和硕长公主与睿亲王世子多尔博。另在王府中建佛堂,着成宗义皇帝女眷皆入佛堂为成宗义皇帝祈福守孝,无诏不得外出。
当晚福临过甘露殿请安时,我与他商议良久,多尔衮与多铎已逝,镶黄正黄两旗由皇帝亲领,正白旗现由皇太后亲领,镶白旗在多尔博名下,多尔博现在宫中,其生母豫亲王多铎的嫡福晋达哲亦是科尔沁我的亲侄女,亦是可信之人,她的长子袭了豫亲王的爵,次子又将袭睿亲王爵,如此算来福临与我暂时倒也安稳。当务之急是要挑选可用之人,培植福临自己的亲信。
因此便须由福临旨谕宗室子弟:祖宗江山得之不易,子孙后辈皆须勤勉,现由宗人府设太学,由裕亲王硕塞选取满蒙教习,负责弓马骑射、兵书战策,辅国公高塞与大学士范文程选材设课负责教授经史子集、治国方略,宗室子孙三年为一期,每年一考,称八旗科,文武并考,设优、中、可三等,三等皆有名额定数,分享不同俸禄,三等以下为不入流,凡不入流者则不配享祖宗福荫,按考绩轻则削爵减禄重则去籍夺旗。旗下子弟由则由简郡王济度申核统计,除各旗佐领申报残疾之外,均须入伍参训后按优劣淘汰定制,每旗兵员定限,淘汰者入编杂役营只供衣食,不享月俸,不愿入营者自理营生。
如此商定后,苏茉尔面带忧色地问道:“如此安排,旗人们可会信服?”福临亦面带疑问看向我,毕竟他虽名为亲政但国事仍多由郑亲王辅佐,这样的旨意还是初次下达。我思度片刻说道:“裕亲王有军功在身,又年长,宗室子弟应是压服得住,高塞虽年轻些但却是先帝之子皇帝兄长,范文程虽是汉人却辅佐过先帝,份量应该够了。这些宗室子弟能用最好,不能用也只是做个表率样子,考核松一些,奖赏重一些,做给八旗子弟看的,现在刚入关宗室人员尚少,养着就养吧,设个定数只是为着子孙后代算计的,防着一二百年后宗室子弟多了皇室负担过重的。咱们也不是指望着从这些人里出栋梁之材,这些人不闹事就成了。”
我接过苏茉尔奉上的杏仁茶,润了润喉,接着说道:“重在八旗子弟,这些旗人入了关依仗祖上那点军功一天天骄纵起来,人数又多才是麻烦。故而安排了简郡王济度来做,他向来崇满抑汉,但对满人安于享乐不思进取早就多有不满,只是苦于无法可依罢了,现如今给他这把天子剑,他岂有不好好用之理?再加上其父郑亲王的支持,旗人也不能不尊他的指令,若他连这些人都指划不了,也没脸再来咱们跟前说什么汉人奸懒了。再者,上回多尔衮的事我总有些担心,这次你的这道旨意能不能做到底,也就试出郑亲王的态度了。只要他不掺和”,我往外边瞟了一眼,说道“别的人还翻不了天。”
说完仰头松涣一下肩颈,苏茉尔忙轻轻为我揉搓解乏,我睨了福临一眼,说道:“咱们娘俩个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能让他们闲得那么舒服。这些八旗大爷可不能一入关就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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