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华年

作者:雪梨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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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遮雾罩


      虽然痛,至少在湘竹那点粗浅的急救知识帮助下,钟寻左手并没有出现危及生命的大出血,龙五也还没过来提人。湘竹按着急救规范每小时松开一次纱布防止包扎过紧形成坏死,而就在她第三次包好纱布没多久,窗下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似乎这伙隐蔽极好的华人帮会突发了什么变故,湘竹和钟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冲向房门口——不是冲出去,而是反锁房门,并试图把一切可以移动的大家具都推过去死死堵住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让龙五有机会把自己当人质,因为引发这场混乱的很可能是警察。

      很快凌乱脚步传到了楼上走廊,其中间杂的几次爆响竟像是枪声,湘竹和钟寻不敢再躲在门后,看了半天也只能暂时藏到床下。脚步声、枪声、吼叫和哀嚎杂乱无章地响过一阵,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两人仍不敢出去,屏声静气缩在原地不动,一会儿便有人砸门,“有人吗?警察!开门!”

      虽然说的是没一点广东口音的道地英语,屋里这一对还是不敢贸然放人进来,说英文的家伙又砸了几下门消停了,两分钟后换了另一个声音,“小竹,阿寻,开门。”

      “子宁叔!”

      被绑架了十二小时的湘竹就这么灰头土脸,血迹斑斑地出现在门口,锐目一扫,莫子宁的脸色眼见着就变了,湘竹顾不上解释,抓住他的手嘶声吼道,“快,送阿寻去医院,叫六姨好好保护那根手指!”

      接下来的事就没她说话的份了。龙五看似厉害,不过是华青帮在北卡一个堂口的头目,老大则是他心腹,两人多年前受雇于纽约一家华人保全公司,给乔远恒和家人做过保镖,所以在Revolution老大一看湘竹护照便起了疑心,顾不上阿泰跳脚,直接把湘竹和钟寻送到北卡西部Marion镇附近,龙五藏身的地方。他们很轻易便查到和湘竹同行的一对夫妇妻子名叫潘若微,这下再无怀疑,阿泰猎艳居然猎到个肥羊。龙五亲自联系乔远恒,不想人家连确认下人质是不是真的乔湘竹都懒得,直接一句生死不管打发了事,这下两个小不点成了鸡肋,他只能一方面试探潘若微能不能放点血,一方面试图从钟寻身上压榨点剩余价值。

      警察赶到Marion的时候,那一截断指也刚好被龙五的手下送到Durham,谢二夫人代表中国驻美使馆亲自关照,钟寻还在赶回Durham的路上,杜克大学医疗中心已开始为断指再植术做准备,虽然湘竹很想陪钟寻上手术台,但她要接受警察询问,不得不在Durham FWY的出口目送他们离开,自己和莫子宁直接返回Downtown的警局。

      警局流程繁琐,报案的莫子宁,收到断指的潘若微还有被绑架的湘竹,三人接受完询问又要指认嫌犯,一通折腾下来赶到医院已是晚上八点。谢二夫人去了医生办公室,偌大单人病房就只有芷兰一个人默默陪护。

      钟寻在麻药的作用下寂然昏睡,包成大蚕茧的左手被固定在略高于心脏的支架上,纱布很厚,看不到血迹,一层一层都跟他的脸色一样白。湘竹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向一旁安静伫立的芷兰。

      “放心,医生说手术很顺利,手指应该能保住,至于能活动到什么程度,就看康复训练的情况了……”芷兰话音很轻,目光始终投注在病床上,在湘竹记忆中,这差不多是她第一次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大胆地,毫不掩饰地直视钟寻,不,不是表白,不是挑衅,到了这一刻,两个女孩所求的,不过是他健康平安罢了。

      “对不起……”

      芷兰回头,“别这么说,Samuel H.的青少年课程很多,莫老师说下周再带我过去一趟,另选个项目就行,倒是钟寻哥……今年恐怕就耽误了……”

      “所以,我才说对不起……”湘竹笑得很苦涩,有那么多女孩喜欢钟寻不亚于自己,钟寻却是她一个人的,而她不但没有好好珍惜,反将他拖累成这个样子,芷兰固然没什么立场责怪她,她自己还是做不到问心无愧。

      “你和钟寻哥好不容易脱险,应该高兴,就别说丧气话了。”芷兰凝视她片刻,忽然伸出双臂拥住她,“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的,我已经很知足。”

      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孩儿,一次进攻都还没发起就悄然退出了战斗。

      “芷兰走了?”

      “原来你醒着啊。”湘竹坐到钟寻床边笑问,“干嘛装睡。”

      “就她一个在,我还是睡吧。”钟寻垂着眼,老实得可爱,“不是不想跟她说话,是一说话她就要哭,我头都大了……”

      “没良心的,人家那是关心你。”湘竹嗔了他一句,又看看时间,“麻药快过了吧,会很疼,要是忍不住我去请医生加一支镇痛剂。”

      “不用,我能忍得住。”

      “那你饿不饿?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我吊着葡萄糖呢,医生说术后六小时才能吃东西。不过……”钟寻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瞧着湘竹,“嘴里没味道,要是有块泡泡糖就好了,大大泡泡糖,你送我的那种。”

      湘竹愣住,那种红白包装的糖块早已淡出孩子们的生活,别说杜克医疗中心,就是十中旁的便利店都不卖了。见湘竹错愕,钟寻忍不住笑,“阿姐你不信吧,当年你那盒大大泡泡糖,我还存着呢,那时候舍不得吃——嗯,后来也舍不得吃。已经硬邦邦的像橡皮了,可是都没坏。”

      湘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姐,我想回家。”钟寻伸出右手慢慢摸索,终于摸到她的,掌心一握,十指相扣,“阿姐我有句话想说你别生气——其实这样挺好的,可以和你一起回厦门,我们不用分开了。”

      细弱的声音,心虚的表情,每一个字敲打在心上都重逾千斤,湘竹低下头,眼泪又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到淡绿色的被单上,洇成一朵朵墨绿色的水渍。

      原来她也不比芷兰强到哪儿去啊。

      莫子宁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远远就看到湘竹独坐走廊的寂寥侧影。

      “怎么不进去?”

      “阿寻睡了,六姨呢?”

      “和芝兰她们先回去了,你想再待会儿还是回酒店?我陪你。”

      湘竹看着他奔波一天风尘仆仆的面容,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下去。莫子宁对她何等熟悉,当即便问,“怎么了?”

      “子宁叔,我……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小姑娘柳眉深锁,烟眸含愁,明明白白写着满腹心事,莫子宁没有多问,拍拍她膝盖站起身,“走。”

      杜克大学医疗中心是分布在Durham FWY以南一平方公里范围内的一系列建筑,楼宇之间嵌着大大小小的花圃与小树林。湘竹走到浮满油亮小叶子的池塘边,脚下便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泰国睡莲,路灯给两个人都绘了张暗影交错的脸,湘竹没有勇气直视莫子宁,只把视线低低地挂在他胸前那颗纽扣上,“子宁叔,你那颗珠子,还在吗?”

      莫子宁愣了一下,没多说什么,从衣领里拉出红珠给她。夜色下塘边小路的照明并不好,可两颗珠子放在一起的时候,湘竹仍能清楚确认,它们的颜色和花纹,又黯淡了。

      上次珠子变淡是在永福失火,莫子宁病倒之后,等他痊愈,两颗珠子就恢复了正常。湘竹握住珠子,两颗红珠彼此摩擦,一丝轻微颤栗传导入她手心,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湘竹一咬牙,“子宁叔,你是不是……又要发烧了?……”

      “怎么会这么想?”莫子宁低声反问,神色宁定,波澜不惊。

      可当她抬头时,还是从那双琥珀眼眸中,看到一星闪烁的光芒。

      “我听警察说,找到Marion的不是他们,你早上去报案,直接说出我们在西边,然后坐头车一路带他们找上山的。”

      “是,我没办法,靠他们找,不知道还要几天,我等不起。”

      “就像你当年帮阿寻找回录音带,就像你在电梯坏掉的时候救了谢老师一样,这一次,也是你救的我和阿寻,对不对?”

      沉默代替了回答,那眸中的光更加激荡。

      “子宁叔,阿寻怎么办?”湘竹着急起来,“我知道,你救了谁,谁之后就会出事……”

      “不,不会的,这一次谁都不会出事。”莫子宁的答案缓慢而坚定,“只是找你们,不需要动用太多力量,不然……我为什么要报案?”

      湘竹呼吸一滞,原来,原来他的力量已经这么惊人。“子宁叔,我不懂……如果,如果只要动用一点点就能救人还没有后患,为什么阿寻和谢老师会出事……”

      “小竹,我说了,这一次,只是找人。确切地说,”莫子宁扳开她手指,拈起她掌心的红珠,“确切地说,是一颗珠子找另一颗。”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红珠的情景,那时她学电视里的桥段闹出走,莫子宁找回她以后给了她这颗红珠,原来……原来那珠子不是一份生日礼物,而是他确保永远不会弄丢她的秘密武器。

      “你……”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从头到尾,她始终被保护着,也始终被约束着,有感激,有感动,也有不能忽略的气恼,林林总总矛盾冲突的情绪编织成网,困住了对这非同一般的珠子的好奇和想象。

      “对不起小竹,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是七年来我第一次用。”莫子宁低声道歉,将红珠放回她手心,“你要是不喜欢……还给我也行,毕竟你长大了,不会乱跑,回头……用手机也一样。”

      怎么会一样,手机会没电,会被人搜出来抢走,并且,她不想被他找到的时候,手机将没有半点作用。

      而那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红珠,已陪了她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看书跑步,洗澡睡觉,没有一刻离开过身边。

      “不还,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湘竹把两颗珠子分别塞回各自衣领,又拍了拍自己那颗以示主权,“我就戴着它,反正生病发烧的是你,又不是我,用不用在你……”

      身上一热,她被一双熟悉臂膀紧紧抱住,一片略显急促的呼吸吹拂她发丝凌乱的耳际。

      “谢谢。”他低声说。

      “你送我东西,你救我,应该是我说谢谢啊。”湘竹轻笑。莫子宁深吸口气,像要把那清越笑声都吸进去似的,“小竹,有很多事情我解释不了,解释了可能你也不会相信,甚至……会害怕,会躲着我……”

      “不会,不会的子宁叔。”湘竹略略挣开,退后两寸凝视他的脸,“只要你是我子宁叔,别的,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不会害怕,更不会躲着你……”

      “所以我要谢谢你啊。”莫子宁终于笑了,眸中的琥珀颜色在夜幕灯光下其深如潭,其浓如墨,湘竹不无仓皇地别过脸去,那笑容在他风清月明,一片丹心,在她却是摄魂毒药,见血封喉。这个时候,她受不起。

      “子宁叔,我就一个问题……”

      “嗯?”

      “如果,你用过那个‘力量’就会病倒,怎么帮钟寻打官司那次,没看你生病呢?”

      “我病了,烧了一天,不是很厉害,你没发现。”

      “不是吧……”湘竹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你那时候真的很正常啊……”

      “你说不放心钟寻,第二天在福利院待了一整天好吗。”

      湘竹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啊子宁叔……”

      莫子宁揉了揉她脑袋,“真不容易,迟了四年总算等到了。”

      微凉手心,调侃语气,一切都那么熟悉。这异国他乡的睡莲池畔,湘竹蓦然发觉,她已经很久没和子宁叔这样单独而亲密地相处了,他有六姨,她有阿寻,他们都有各自的形影不离,似乎婚姻生活和青春成长的两条轨迹正慢慢变得平行——可在今晚,在她斟酌许久却又无法掌控的对话中,她竟拥有了他可能从没透露给别人的秘密。

      “子宁叔,你不打算告诉六姨吗?”

      “暂时不打算。”莫子宁和她并肩走过满池盛放的姹紫嫣红,“她不像你知道得多,联想也多,还有,她可能没有你这样的承受力。”

      “是啊,我是女小强……”湘竹哀叹,随即又正容道,“明天你要烧得厉害,最好今晚跟她说一声,免得……免得明天一早六姨起来被你吓坏了。”

      就像去年他“吓”到她一样。

      吓到她也就罢了,反正她什么也不是,而六姨是他的妻子,就算她们都知道潘若然在他心底的位置,甚至心照不宣他会接受这段感情的真实原因,那也不代表潘若微被他字正腔圆地喊成潘若然时,会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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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云遮雾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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