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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征兵
皇城里面的是非没被遮掩干净，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说了些不怕掉脑袋的话，流传到民间里来。宫变已然尘埃落定，那些晦涩不明的斗争就像是冬天的雪花，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消失掉，再没有一丝痕迹。
皇帝的统治一如牢不可破的城池，他安稳地坐在高高的权位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
民间的老百姓听着那些遥远的传言，他们听不明白，只是妄自地揣测、评议，失败了的人在他们嘴里更加不堪，他们不懂，只是成王败寇的道理运用最为自主，他们高昂地赞颂着皇帝，历史总是胜利者写的，宫外的王爷被废为庶人、永世圈禁。
世事没有安稳多久，有一天流言又传了出来，大约无风不起浪，总没有堵不住的嘴。王爷死在了一杯毒酒下，七孔流血、肝肠寸断，死相，惨不忍睹。那一夜里，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王爷的尸体在房梁上摇摆，像一片枯败的树叶，他被用拙劣的手法伪造成上吊的样子，雷声轰响，大雨瓢泼，风雨吹破了窗户，电光照亮整间屋子，王爷的血在地上流成可怖的字迹，诅咒……
似乎从那一天起，疾苦与厄运便缠上了民间。
天越来越热，人们几乎活不下去，在屋里躺着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全是水，嘴巴里却是干渴的。没有水，忘了多久没有下过雨，井已经干涸了，江河中的水所剩无几，地里的庄稼已经枯死了，提早收割下的粮食干巴巴地储在家里，一日一日地少下去。
人们面黄肌瘦，双眼瞪得老大，空洞洞的麻木，有的像狼一样，贪婪的眼，直勾勾的，简直不像人。
日子太苦。人几乎活不了。
沈安若在床上躺着，手里一晃一晃地摇蒲扇，身上汗津津的，衣服和被单黏在一起，人懒懒的，没有什么精神，一动也不愿动。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金水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瞪着眼，伸出长长的舌头，像一条死狗。外间屋里，婆婆一个人坐着，窗户大大地打开，热辣辣的太阳，风吹进来像火烧一样，婆婆堵在窗户口，使劲儿地摇着蒲扇，汗像雨水滴滴答答，在地上淌成了一条河。金根不在家，他和一群男人去了河岸有树荫的地方，五大三粗的汉子，光着膀子，眼瞧着枯黄的树叶和干涸的河岸，嘴巴就着仅剩一点的唾沫慢慢道，“这天啊，是咋回事啊？”
“唉，大旱，老天爷要罚咱。”
“罚咱！凭啥要罚咱！？咱干啥了？！他娘的！”
“哎，哎，别叫唤了，费力气。”
“大个儿说得也不差！凭啥，凭啥是咱！宫里那群造孽的熊玩意儿啥事没有，遭罪的倒是咱！他娘的！”
“宫里，宫里的事是真的吗？”
“是的，是吧。”
“那招兵的事呢，也是真的……”
“唉，谁晓得，反正县里还没贴公告，唉，不想不想了。”
“嘁，说实在的，指不定当兵去还好，能喝上水。”
“弟兄们，都别说话了，歇会，省力气。”
县衙的公告是在十天后贴了出来，很快，各村镇都接到了通知，村长们行动迅速，挨家挨户地通知，每家须得出一个适龄男丁。农人们没什么力气，蔫蔫地，被这个消息打中了头脑，稀里糊涂地，就被村长们记上了名字，有的反应过来，哭爹叫娘地嚎，死活地不要去。也有穷人家感到高兴的，家里省了一份粮，孩子还有可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多好的事。
金水正趴在地上凉快，听到打仗的消息，伸得老长的舌头一下收不回来，“真、真的？”
村长派来通知的人，很不耐烦地道，“这事还有假啊，我闲的逗你玩啊！蛮子打过来了！皇上急招兵，一家必须出一个，多得不管！”
“别走，别走啊！”金水一溜身从地上爬起来，“我还没说好呢！”
“哎！哎！”他在门口大喊，人却早已出了门去看不见影了。他抹了一把汗，蔫蔫地倚在门上。沈安若从床上下来，扇着蒲扇，理了理头发，“怎么回事啊？”
“要招兵。”金水烦躁道，“要招兵！安子！”
“哦，是嘛。”沈安若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不就听说了吗，大还和叔叔伯伯们商量过。”
“啊啊！啊！那阵子胡传瞎说的，谁信啊！？”
“当时不信，现在可是真的了。不管怎么样，想想现在该做什么，报谁的名字。”
“那还用问！”金水不耐烦道，“难道还能让大去！”
“呵呵。”沈安若摇一摇蒲扇，微微斜着眼，笑道，“你难道和大哥、二哥不是一家的？户籍上是怎么写的。”
“嗯？你，你说啥？”
“想一想嘛。”沈安若漫不经心地笑，“每家出一名，必然是户籍上的每家。虽然分了家，可户籍并没变动。到底是谁去参兵，还不一定。”她抬了抬眼，“你说呢。”
“哎，是，是这样！安子，你说的对！没错，这、这还说不准是谁呢！嘿，安子！”金水一把抱住她，笑嘻嘻道，“媳妇，还是你聪明！”
沈安若撇一下嘴，推开他，“热死了。”她背过身去，“不过，究竟选到谁，你想过吗？”
“啊？想啥？”金水摸了摸鼻子，“大哥、二哥不去，还让我去？”
“呵，干嘛不让你去？”沈安若讽刺道，“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嘛。”
“我才不要，不稀罕！上战场，我才不去送死！”金水叫道。
“小声点。”沈安若皱眉道，“那人家就愿意去送死。我告诉你，这些念头你自己想想可以，别傻乎乎地说给别人听。”她顿了顿，冷冷道，“否则，他们要是以分家来算人头的话，你、金木、金土，可都是要去战场的，兄弟三人，倒也算是患难与共。”
“我才不要！不要！谁他娘……”
“好了，闭嘴。”沈安若斜一下眼，冰冷的目光直逼到金水脸上，“去问问大吧。先下手为强。”她摇着蒲扇，踏出了房门。
金根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沈安若泪眼朦胧地说出了不想要金水去当兵，她哭闹但不过度，把金根哭得心软了，她才说，总不能让大去当兵，太不孝了，一家子是按户籍出人的，也该请大哥二哥来商量商量。金根很精明，他听懂了沈安若的意思，指使着老婆子去金木金土家叫人。婆婆冒着大太阳去了儿子家里，一会两个儿子汗流浃背地过来了。金根道，“都坐下，你们哥仨，我说说那个招兵的事。”
“哎，大，娘他热着了。”金土擦擦汗，“我让媳妇在家里伺候着。”
“嗯，行。安子，你先出去。”
“嗯，好的。”沈安若退了出去。
门没有关，沈安若坐在屋子里，那边的声音不小，她听得很清楚。大概是作了个阄，让兄弟几人抽。然后，有一个声音嗷地嚎出来。结果，出来了。沈安若侧耳听着，那个声音似乎是金水的，“凭啥！？凭啥是我！不行！重抽！他们先抽的！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沈安若摇着蒲扇，冷淡地想，概率上都是一样的，不管谁先谁后。命定了，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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