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情之所系
两人用过午膳,心情大好,裴泽瑞便摆了摇椅出来,安在屋前檐下的通风处。这时阳光已然倾斜,正好一束斜斜浅浅的光线穿过庭院内种植的树叶之间穿过,星星点点斑斑驳驳地映在檐下玻璃格子窗上,晃晃悠悠地反着一束明亮的光,直亮得人眼都睁不开。书云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微风轻轻地自耳畔拂过,鼻尖自有一种自然与阳光的清香,他们相互纠缠着,相互嬉闹着,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手臂上,又在她的发间微微浮动了一小会,似乎是玩得累了要小憩一下似的,下一瞬旋即就不见了——这调皮的小家伙!这若有若无的香甜带给她无尽的舒适,只有鸟鸣,只有蓝天,只有白云。还有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沙拉拉的声响。她还记得这风铃是自己在很早前送给裴先生做生日礼物的,原来他却还一直挂着,在他这温馨宁静的‘百草园’里。
书云静静地享受了半刻宁静,又睁开眼来,侧过头去瞧着侧边另一把摇椅上的裴先生。只见他双目微阖,两手自然交叉放在小腹以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书云不由暗暗想到:‘原来裴先生这样无忧无虑,不过一瞬便即睡去了。’想到这一点,不由又比对起自己来,相形之下,她虽此刻当真静下来了,心中却总还挂怀着一些琐碎的心事。想到这里,不由得淡淡地谈了一口气,只嫌自己满腔的心事愁绪不能得其解。她这一声下去,只听见旁边裴先生忽而笑道,“有什么可值得叹气的?你年纪小小,本该是天真无忧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又有什么事情可阻得下一个你?”
书云不妨他突的开口说话,当时倒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却道,“裴先生,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老气?”又道,“赏花栽草,廊下小盹,饮茶赋诗,这些不都是一些历经了岁月侵袭的暮年老者才喜于做的事情吗?您也不过大我十几岁,也不过是个正值壮年的青年,怎的却会对这些事情过分感到兴趣呢?倒像是洗净铅华,无忧无虑,将万事都看开了的一般,不是有人说,要经历大喜大悲,方才能得大彻大悟吗?”
裴泽瑞微微一笑,当时却并不置可否。静默了半晌,却如是问道,“你可是第一天识得我?”
书云闻言,自是摇头,却又颇为不解,道,“裴先生,怎的却这样问?”
他仍是不答,却点头道,“不错,你我相识已久。我自少年来,一路吃苦,唯一学到的一项本领,也只读书而已。”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侧过头去瞧着书云,道,“我没有旁的手艺,唯有一处所长。也是这日日夜夜个累积,叫我除了念书再不知外物如何,我的兴趣也只在此其中罢了。”
书云点点头,道,“念书能使心境开阔,不添烦恼吗?”
裴泽瑞只一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是不错的。然而有的人读死书,便如走进死胡同,越走越狭窄,最后却无法自拔。”他在这里顿了一顿,道,“这文字的音节韵味,内涵如何,不一味求实,许多含在内里说不清,倒不明的况味,才是最值得品读的。每个人对于文字书本的敏感度不同,所以每人即便是念同一篇文章,所得的情感与感触也是不尽相同的。”说到这里,他正过头去,将两手交叉枕在脑后,瞧着茫茫的天穹,轻叹道,“我为书中的一些道理与理念所折服,它也确实带给我更多更广的眼界……我在少年时连学费都难凑够,整日为钱财发愁。虽然对自己满身的铜臭味感到反感,却总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如此。那时我所有的欲求,也不过就是能解决了几年的学费,吃得一餐饱饭,有一处容身地而已。现如今,这些都一一实现了。我既受过辛苦之磨难,自知幸福来之不易,此刻生活既又远胜于我之所求,又有什么不可满足的呢?”
书云听他话中所言,一半好似在说自己平生,另一半却更似在讲说道理启发自己。她是一贯了解裴先生的,教人劝人,从不自表面说起,而是旁敲侧击,逐渐深入。
他见书云良久不说话,不由又笑道,“少年人气血方刚,总喜欢热闹,这是有的。只不过我见惯了旁人的无情,待于人情这一方,心已如焚尽的死灰罢了。大概我是受了挫,便不愿就此起身的,我性子其实软得很,便是习惯了自由自在一个人的生活,也不必受人监管拘束,多么好。闲来养花植草,在这院中晒书晒这一把沉懒身子,时日也过得轻快。”
书云没来由地一笑,道,“原来你同那些个隐士的心理是一般的。只不过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如‘考磐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一般的心态呢?”
裴泽瑞闻言,忽而发笑,道,“我这算得上什么高洁的隐士呢?能拿我这拙将与圣贤之人相比的,也唯你这个‘泼皮’而已。”
书云听他如此说,登时不禁扑哧一笑,只将那些烦心事也均放到脑后去了。
和着日光,书云摊在摇椅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待她一觉醒来,已见旁边檐下空了一张摇椅,孤零零的在渐向西去的日头底下,倒显得格外孤寂冷清。她揉了揉眼睛,又向四下里打量了一番,仍是不见人影,这时才不由得直起已睡得弯曲的腰背来,预备朝屋里询问一声。她这里尚未发声,正巧门畔跨出一只脚来,灰白的袍子,斜斜地飞起来,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跟着跨了过来,在门前站定,笑道,“你醒啦?”又道,“我是早早就起来了的,因见你睡得香甜,也就没有敢做一个扰你清梦的恶徒。”
书云见他手里端着一张托盘,托盘里头又置着一件白瓷的碟子,碟子里头放了好些被切好的三角形的红瓤西瓜,看起来很是新鲜,想来是刚刚切好做成的。
书云不禁笑道,“裴先生,今天领教了您的手艺,不然可真不知世上还有这般贤惠的男子。”
裴泽瑞莞尔而笑,“贤惠倒还算不上,只不过,好些年都是自己独自过来的,总要预备一些本领,才好防止自己不被自己的愚笨而饿死。”说时,将那碟西瓜端到书云跟前,笑道,“我这是仿着西式的水果拼盘做的,不过今天没有旁的东西可做点缀,倒是可惜了,不过西瓜也是一样的好。”说时,将托盘里置着的一双黑木筷子递给了书云。书云见他低了筷子给自己,不禁失笑,“裴先生,您真是个发明创造家,中式与西式结合着,倒是有趣。”裴泽瑞点点头,笑道,“我是实在不惯西洋的那些吃法,还是自己的吃法比较实在,因此家里只有些筷子,是没有刀叉的。”
书云本是一句玩笑话,想不到他竟仍是认真回答,不由微微一笑,握了筷子在手里,伸去夹碟子里的西瓜片。她夹了一片,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几下,便有西瓜的甜味混着汁水流出,当下不由大赞道,“裴先生,这西瓜真是甜!”即刻便又忍不住夹了一片在口气,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好吃,好吃!裴先生你也尝尝吧!”裴泽瑞见她仍旧不改孩子气,自是好笑,点头也夹了一片放在口里,这才说,“睡过午觉起来,口中涩然无味,吃些水果,既能解渴,又可增加食味,更是对身体有益。”书云闻言,点了点头,却仍顾着吃西瓜片,不答话。裴泽瑞又是一笑,道,“这会子时间也不早了,吃过西瓜,我们就继续讲课罢。今天这一节,想来在日暮前便能说完,我早些放你回家,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在街上走,我总是不放心的。”
书云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口中仍旧含混不清地道,“裴先生,您真乃我良师益友也!”
裴泽瑞顺势拿手背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面上却是带着笑的:“就你会尽说好话!”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