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

　　一

　　从马车上下来，一旁早停了一顶华盖软轿，轩慎像是想说什么，我不待他言语径直坐了进去，他倒也没再多说，只走到了轿旁命轿夫起轿。

　　一路上，只听得外头不断有人给轩慎请安。有时他会应一两声，有时又不见他有反应。我在轿内被晃得有些眩晕，也懒得留意外头。倒是之前我曾怀疑那日在珩木遇上的白衣公子是长歌之夫，而今看来我完全想错了。长歌之夫家中落败，府中决不能有此处的派头。既如此，那这个庄主又究竟是长歌什么人？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软轿停了下来。

　　“苏小姐请下轿。”轩慎温润恭敬的声音响起，随即又替我掀开了轿帘。

　　“苏小姐请随我来。”轩慎方才还是一副散漫模样，此刻忽而换了个人般表情严肃，行动干净利落。我瞥了他一眼，对那个庄主的真实身份愈发好奇。

　　抬眼看向四周，眼前是一汪广阔的湖泊，湖水平静清澈，倒映着天上灰蒙蒙的云朵。湖中心隐约伫立着一个庭院，在烟波山色中安静得越发诡异。

　　一条无栏杆的小道直通湖心的庭院大门，约摸恰巧可供两人并排行走。湖风拂面，带着夏日里难有的清凉。

　　轩慎在前头带路，我紧跟着他，双眼根本不敢往两边看，只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湖风掀了下去。

　　走到门口，只见两名男童垂首侍立在两侧，见到轩慎后赶紧上前鞠躬行礼。

　　“去请谨总管。”轩慎朝其中一名低声嘱咐，男童应声而去。

　　不多久，一名玄衣男子快步行了出来。

　　“慎，还不曾……”男子蓦地顿住，转而将目光移向我，眼神犀利，好半晌方才移开目光，朝轩慎道：“我进去替你通报。”说罢转身疾步踏了进去。

　　不多时，他便出来引我们进去。

　　说来我莫名其妙被掳到此地，应当惶恐不安才是，之前我确实也是这般。然当得知掳我之人竟是那日街上遇着的男子时，虽则气愤，倒也着实松了一大口气。约摸是正如轩慎所言，那人谪仙一般，我心里或许便认定他不会对我如何。

　　穿过重门，气温愈发湿寒，明明是火炉七月，此地却像是即将迈入深冬。也不知是今日阴天的缘故，还是此地一向阴冷若此。

　　二

　　透过前头半掩的黑色大门，我隐约瞥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立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下。再走近些，只见那人微弯着腰凝神作画。灰蒙蒙的四周衬托得他愈发超凡出尘。

　　似是听到脚步声，他轻声开口：“慎，你把长歌带回来了么？”他笔下却不停，看上去像在自言自语。

　　“回庄主……”

　　“莫要再说探子跟丢了。”他打断轩慎，又从一旁蘸了些颜色，继续一面勾勒一面平和语道：“也莫要再说她身边之人又如何了得。我只要长歌。”

　　“你若是带不回她……”那人语音稍重，手中的毛笔霎时化成了粉末，他随即嫌恶地将其抛在地上，抬头欲要继续说话，却猛然顿住，只是紧蹙双眉站在原地，神情似震惊似狂喜，最后苦笑着看我。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来：“长歌，你可是才从我这画中走出？”他问得小心翼翼，我正欲作答，他却已经疾步走到了我跟前。

　　“你衣裳颜色这样素，都怪我还不曾上好色。”他紧紧握住我，将我拉到画边，看一眼画又细细瞧一眼我，摇头笑道：“你这眉心的花瓣我可没画，不过倒是越发好看。”

　　我一面抽出手，一面解释道：“轩慎以为我是长歌便把我带来了，可我真真不是她，只是大约长得有些相像罢了。在珩木你就曾错认了一次，你应当还记得吧。”

　　他无奈地笑笑，眼神温柔似水，爱怜地拂了拂我的头发道：“就算世人都认错了，我也不会认错我的长歌。”
　　“我名唤奚月，还有个哥哥，你稍稍去调查一番就知道我真不是长歌。”

　　他噗嗤一笑，摇头道：“你还是老样子！”语罢便作势要拥我入怀。

　　我赶紧躲开，心里着急就口不择言起来：“长歌早在十年前便去世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你要面对现实，一味逃避绝非……呃”眼前之人突然发狂一般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只觉得心脏在疯狂地跳动，脑袋轰轰作响，脖子似乎要断掉了。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过是傀儡而已，还不配提长歌，管好你的嘴。”那人凑近我一字一顿道。我觉着四周开始天旋地转，心脏更像要跳出来。

　　“庄主息怒，长歌小姐怕是累极了以致过往之事记不大清，歇息一晚定能大好。”不知是谁在一旁小心语道，又不知是谁失手打碎了茶杯，我听不太真切，耳朵一直嗡嗡作响。

　　眼前之人总算放了手，我倒在画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脑子里空白一片。

　　“记住，从今往后你便是长歌，我不想见你再犯错。我实在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身后之人附在我耳边轻柔语道，我却像是跌进了冰窖，冷得浑身抖个不停。

　　三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只知当我开始可以正常思考时早已夜幕降临。我坐在床上抱住膝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一闭眼那袭白衣便会在我眼前晃荡。我几度被吓得冷汗淋漓。

　　我开始疯狂地思念姨母白姐姐还有歧过，白姐姐应当跟歧过说了我失踪之事，他们定是在天上地下四处寻我，歧过仙术高强，应该不多时就能找到我。指不定我打个盹儿，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已经在寝殿了。

　　我逼迫自己乐观些，往好的方向想。然而越想便越害怕，心里越是不安。我绞着被子，嘴里不住喃喃：歧过，快来救我。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当我醒时发现自己腰间多了一双手，颈后甚至有温热呼吸。我几乎是弹起身来的，我浑身颤抖，靠着床柱，死死盯着床上之人。

　　那人的面容在昏暗的房间中只能隐约看到轮廓，他微微蹙了下眉头，睡眼惺忪地问我：“长歌，梦魇住了么？”语毕便要起身揽我。

　　“莫要过来！”我大喝一声。他看似如水温柔的眼神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让人毛骨悚然。

　　“你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我暗暗咬紧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因颤抖而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你向来怕黑，我来陪陪你。”他回答得镇定自若。

　　我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解决办法。与他硬碰硬已经试过了，结果是我根本斗不过他。服软更不可能，我虽不是什么将门虎女，但也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究竟如何才能既保全自己，又不与他正面冲突？我简直要绞尽了脑汁。

　　“长歌与你成亲了么？”我紧盯着他的唇，生怕他会吐出一个让我无言以对的答案。

　　“还不曾，不过也快了！”他眼里满是笑意。

　　“既不曾成亲，而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何道理？”我趁势紧逼道：“你可当真尊重长歌？你可真心对待长歌？还是在你眼里长歌根本不顾名节廉耻？”

　　他眯眼看了我半晌，忽而起身认真道：“世上再没人比我更珍惜你。你实在不该怀疑。若是我确有考虑不周的之处，那也是爱之切的缘故。”语罢抬脚步入了门外的月光中。

　　我浑身像是散了架般瘫软下来。门外的冷风灌进来，汗湿的衣服被风一吹，登时如铁般寒冷。天知道我方才有多紧张，若是他答与长歌成过亲，我又该如何？不敢往下想，我靠着床柱，害怕黑夜，却又担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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