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春夜的黎明，透露着几分寒冷。燕三从睡梦中惊醒，这是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斗之后养成的那种对危机的特有敏感。燕凝神听去，他听到了鸟兽夜惊的声音，他听到了群人正在悄悄地快速向这边逼近。
　　燕三紧握住了剑。谁会在这黑夜未亮之时来这隐匿山角的茅屋呢？只有一种可能，霹雳堂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展开了突然夜袭。燕三不再犹豫，迅速穿好衣服，向内屋唤道：“灵儿——”
　　“大哥哥！”蓝晶灵衣装整齐地悄然从内室窜了出来，原来她也有了警觉。燕三拉着蓝晶灵掩到窗前，从窗口窥视屋外。黎明前的黑暗，燕三看到了在黑暗中隐隐绰绰不断靠近的捷行人影。
　　“小心！”燕三拉着蓝晶灵疾退，无数点红光从窗外射出，随之在空中暴裂。只听一声声暴响，骤然间屋内屋外俱已烧着，瞬刻间火光燃成了一片，照亮了山野黎明前的暗夜。
　　来者果然是霹雳堂的人！他们从四面包围而来，一靠近茅舍就毫无顾忌地发出了火器。茅屋已经完全燃着，可他们还没有停止，手中的火器仍不断地向茅屋发射着，剧烈的暴炸声足可以惊起十里外晨睡的人们。
　　梁已断，屋将塌！烈火咆哮着，要吞噬被困在屋内两个早醒的人。燕三的衣服已经燃着，蓝晶灵的秀发也将被烈火烤焦。燕三目光在火光中焦急地游动着，他握着剑，可宝剑再利，也斩不断这升腾的火焰。
　　“冲！”燕三一声暴喝，拉着蓝晶灵，不顾烈火，冲天而起。眼看就要撞向屋顶，燕三剑出，火星纷飞，长剑打开一道缺口。轰然大响，茅屋倒塌，火焰四燎，燕三与蓝晶灵的身影从火光中脱颖而出。
　　“人出来了！”霹雳堂的人呼喊着，无数的火器齐击向燕、蓝二人，要在空中将他们化为灰烬。燕三左手紧抓着蓝晶灵，右手长剑护身，深恐蓝晶灵为四面袭来的火器所伤。可人悬空中，又如何能抵挡的住无数激烈火器的进攻？蓝晶灵一声惊呼，两人身体急坠，跌向熊熊燃烧的火窟。
　　“烧死他！”“他们不行了，快烧他！”有人呐喊着，有人欢呼着，有人狠狠地诅咒着……蜂拥的火器密如春雨的雨滴，不断地向燕、蓝二人聚来。燕三与蓝晶灵的身体急剧地下降着，燕三的脚已踏上了烈火。
　　“大哥哥——”蓝晶灵凄声厉叫道，她的眼中充满了无限惊惧。如果跌入火海，那么就会很快满身着火，化为灰烬。燕三无暇细想，生死时刻，他左臂一勾，抱住蓝晶灵，身体一折，长剑点入火窟。
　　那儿有根燃烧着的木椽，正斜靠在坍塌的土墙上。燕三目光一亮，长剑点在椽上，借力起身，翻身侧扑，同时剑挑木椽，木椽横飞，火焰燎起。燕三又是一脚，踢在木椽上，木椽如剑，射向南方人众。
　　燕三身体随之一旋，在空中一声猛喝，挟剑向北扑出。长剑寒光，狂卷一道剑浪。燕三长剑御去迎面而来的火器攻势，身影随之向北急落三丈，终于跳出剧烈燃烧着的茅屋，避免了葬身火海。
　　燕三脚刚落地，便听四周声动，已知对方将他包围起来。燕三举目环视，只见十二名赤衣大汉，个个手持火器，蓄势待发。而那十二名大汉之前，却站着一位面带刀痕、目光阴冷的青年。
　　“三少爷经过烈火的洗礼，更加地英姿飒爽了。”那青年阴森笑道，语音中露出了无限讥讽。燕三的目光落到了那青年奇异的左臂上，道：“阁下一定是霹雳堂的四总管狄云了。”
　　“不错，狄某向来听说三少不但剑法通玄，而且英俊潇洒，今日特来借三少爷的项上人头，把玩几天。”狄云冷声道，那只铁臂抬在胸前，似要择人而噬，而他那脸上的长长刀疤，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燕三却是淡淡一笑，道：“人道狄总管的左臂为江南霹雳堂第一火器，燕某的这柄长剑一向锐利，不知能否斩下狄总管的铁臂？”狄云闻言顿时目喷怒火，冷哼道：“燕三少，在我们霹雳堂地界还敢轻狂，有你瞧的！”
　　“大哥哥，不用担心，有他们瞧的！”蓝晶灵一声轻笑，附在燕三耳边道。燕三目光转动，瞧了蓝晶灵一眼，只见她目含诡意，知道她恼怒霹雳堂烈火偷袭，忍不住开始暗使手脚。
　　霹雳堂火器的确厉害，如是平时，燕三也不怕他们，可是现在蓝晶灵在身边，如果一不小心，就可能让她陷入生命之危。燕三暗思，如果蓝晶灵能够使些手段，尽快脱离危险，未免不可，因此也不出阻拦她。
　　“放！”狄云挥手猛喝，命令那些大汉放射火器。可狄云喊过之后，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大吃一惊，急忙回首，只见那些大汉居然静立不动，不由怒喝道：“还不快上！”可那些大汉依然静寂不动，呆然而立。
　　狄云已知不妙，退步一瞧，只见身边大汉面目发青，脸色扭曲，目无生机，显然是中了剧毒。狄云不由心中一颤，双目怒视燕三，吼道：“燕三少，你下了什么毒手？”
　　燕三早已瞧出那些大汉异状，心中亦是惊讶，蓝晶灵的毒果真厉害，只是这些大汉都被毒死了吗？燕三不由眉头微皱，瞧向蓝晶灵。蓝晶灵眨眼一笑，道：“大哥哥，你放心，他们死不了。只是深更半夜的，他们还忙得向这儿跑，多累人啊，我只使个小手段，帮他们一个忙，让他们睡半个月的觉，好好解解乏啊。”
　　狄云闻言，不由对燕晶灵多看了几眼。蓝晶灵鄙夷一笑，怒目而视。狄云心中大怒，可他怎么瞧也不相信蓝晶灵小小年龄，会无声无息之间让他的手下悉数中毒，一定是燕三下得毒手，看来燕三此来江南果然居心叵测。
　　燕三此来常州主要是为了寻找凌秋波，除了迫于无奈要与秦明一了恩仇以外，实在不想滥杀无辜，此番听了蓝晶灵之言，知道她虽然狡诈百出，却从不骗他，心情放松了下来。
　　狄云见手下俱已被制，再无仰仗，反而镇定了下来，冷喝道：“燕三少，你制住了我的这些手下，看来今日只有我俩放手一搏了。”猛然跃身而起，右手霹雳连放，左臂铁手挟威而进。
　　“退！”燕三推开蓝晶灵，长剑进击。“叮叮当当——”剑击铁臂，响声一片。两人相斗，燕三不畏狄云，可对他的那只铁臂却异常小心，每每剑动，连封带刺，不让那只铁臂有丝毫之机。
　　狄云忽而一声暴喝，铁臂突出长，铁拳飞击，如出弦之矢，疾射燕三右臂。燕三却不惊诧，身影飘闪，长剑快进，侧旋反绞，欲断铁臂。骤然之间，铁拳脱臂，铁臂幻变，弹出一柄钢钩。狄云满脸狞笑，钢钩锁向燕三长剑，同时铁臂腾出一条火蛇，直扑燕三心窝
　　燕三长剑走空，又被狄云钢钩所锁，猛见烈焰袭来，知道狄云终于开始亮出看家本领了，不由朗声一笑，手动剑沉，长剑滑过铁钩，击在狄云铁臂之上，身影随之而起，空中一掠，刻不容缓之间逼开那条火蛇。同时长剑反撩，毫不留情地袭向狄云后心。回首之间，只见那条火蛇所喷之处，地面焦黑一片，露出一个手腕粗的大孔，深愈二尺，实在令人心惊。
　　狄云火蛇走空，急速转身，铁钩横扫，铁臂突张，五点红星齐出，喷出红、黄、青、绿、紫五条火焰。那五色火焰空中交辉，突然暴张起来，如道彩虹织网，铺天盖地，撒向燕三。
　　燕三情知长剑难阻烈火，不进反退，飞身掠躲。只见那火网扫过，恰好沾到被蓝晶灵制住的一赤衣大汉身上，只见那大汉身蓬得一声，皮肉尽燃，青光紫焰之间，突现一副骨架，瞬时之后，骨架飘动，然烧成粉，落地成尘。
　　蓝晶灵在旁只瞧得脸色俱白，连连疾身后退，寻到一块大石，躲到大石之后，只露双眼，遥看燕、狄二人决斗，只见狄云铁臂彩焰直喷，横扫成片，坚切如壁，紧迫燕三，每每火到之处，只差燕三身体毫厘，不由深为燕三担心。狄云见那赤衣大汉被烈火化去，眼中顿显几分不忍，可他钢牙一咬，又毫不留情地舞动铁臂，全力以赴地向燕三攻去。
　　燕三腾跃跳动之间，四处逃避，深叹这狄云铁臂号称霹雳堂第一火器，果然名不虚传。可狄云心中却暴躁起来，这烈火虽然威力无穷，可却非长燃不息。燕三几番躲避，时间耗去，狄云神奇烈火终于渐渐变淡。燕三寻得时机，急速反功。
　　狄云忽而一声冷笑，火焰突熄，铁臂之中飞出数个黑点。燕三一惊，这铁臂居然还有机关，连忙变招闪避。那黑点落到立石尘土之上，顿时轰响不断，石碎土飞，硝烟一片。狄云闻得爆炸之声，狂性大起，右手霹雳子，左臂黑点更浓，不顾一切，悉数攻向燕三。
　　“着！”燕三情急之下，忽而一声暴喝，长剑挽起狂澜，卷起地上碎石、身旁树枝，向那浓密黑点与飞击而来的霹雳子迎击而去。只见碎石火药相碰，炸声隆隆，碎石四飞。忽而空气烟雾迷漫之中，血腥之味大起胜，那尚在僵立的十一位大汉被卷入爆炸之中，残腿断臂四飞，个个死于非命。
　　燕三置身浓烟血雾之中，深感此战惨烈。他心悲赤衣大汉遭殃惨死，手中长剑奋力反击。长剑之下，树木纷乱，砂石飞动。忽而燕三身影暴进，长剑勃发，惊鸿一现，划空而过。
　　长剑斩处，狄云钢臂两断，断臂侧飞落地，轰然一声，炸作纷碎。狄云忽觉左身一轻，身体几乎失衡到地。狄云目光一愣，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如失血肉之臂，骤然变色，仓皇后退。
　　“四总管，快走！”黑暗之中，飞出两条人影，正是霹雳火秦明的武英、文华。他们奉命接应狄云，见狄云钢臂失去，已是山穷水尽，连连发出霹雳子相掩，架起狄云快速逃去。
　　燕三也不追赶，渐渐硝烟散去，地上一片焦黑，只有碎石，已不见那些赤衣大汉残体。燕三一叹，这霹雳堂的火器如此杀伤力，真是非同小可。蓝晶灵悄然走了上来，轻喊道：“大哥哥。”
　　俩人互望，个个烟尘满脸。蓝晶灵道：“我现在丑死了吧？”燕三一笑，道：“还要和我去霹雳堂吗？”蓝晶灵回首，望向昨夜居住的那间茅舍，早燃烧完毕，连余火都不见，心有余悸，口中却道：“去，当然要去。”
　　东方发白，天色将明。燕三一叹，道：“霹雳堂已掌握了我们行踪，看来是藏不住了，我们还是进城吧。”蓝晶灵道：“大哥哥，今天还向秦明挑战吗？”燕三道：“去，当然要去，早去早了，早去总比迟去好。”
　　清晨风起，空气清冽，两人慢行，蓝晶灵忽瞧前面有条小溪，喜道：“大哥哥，我们去洗洗脸吧。”蓝晶灵奔到溪边，溪音叮咛，溪水清彻，忍不住蹬下身来，双手戏水，清洗丽容。
　　蓝晶灵笑指水中倒影，道：“大哥哥，瞧你那模样。”燕三望去，只见烈火焚后，满脸灰尘，衣发俱显焦态，也不由蹬下身来，捧水清洗。蓝晶灵递过锦帕，燕三久洗之后，方才恢复本来面目。
　　蓝晶灵散开头发，泼入溪中，任由清流自濯，洗去灰尘。她投目水中俏影，轻挽起长发在水中荡漾，轻噫一声，似乎对自己的如瀑秀发深深满意，又似对秀发被烈火灼伤而颇为痛惜。
　　红日东升，燕三置身晨辉之中，静视溪中濯发少女，真是远山青翠，近水悠悠，倩影美景，尽收眼底。燕三恍惚之间，忽然发现蓝晶灵颇有几分婷婷玉立之感，已不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小女孩了，不淡淡一笑，道：“灵儿，你马上要成大姑娘了。”
　　蓝晶灵抬起头来，目光闪动，轻笑道：“大哥哥，灵儿真得长大了吗？其实灵儿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小女孩，开开心心，被人宠爱。”燕三听后，笑着道：“不要傻了，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过你在大哥哥面前是长不大的，永远是个孩子。”蓝晶灵接口道：“是吗，那大哥哥可要宠我哦！”
　　燕三不由笑着颔首。蓝晶灵忽而道：“大哥哥，你瞧这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多美啊！可人长大了，为什么就不能与大自然为友、与快乐为伴，而要你争我夺，互相伤害，自相残杀，有许多人会郁郁一生呢？”
　　燕三目投远山，不由叹道：“也许世人常言德而又心趋利，言德则倡以德泽服人，趋利则以己利而损他人。世人常以善恶之争，结果却又利德不分，德虚而利实，最终落得了个个取利，人人自苦。”蓝晶灵笑着道：“我才不想那么多呢，游山玩水，观日赏月，多开心啊。”燕三又是一叹，世人又有几人能象这小姑娘这般天真烂漫呢？
　　溪中污水尽去，溪水清冽，蓝晶灵掬水入口，笑道：“大哥哥，你尝尝，这水中又股甘甜味呢。”燕三接口道：“灵儿，我们还没填饱肚子呢，进城吧。”蓝晶灵整好头发，清歌欢跳，快乐而行。
　　两人进了常州城，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几个小菜，吃了起来。清晨小店，三三二二，数个顾客，颇显几分冷清。燕三特意选了这个地方，想清静一些，可是现在看来，却又清静不了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人，一个矮胖白面的老人，而且正向他面前走来。
　　那老人走到燕三面前，道：“阁下可是燕氏三少燕云天？在下霹雳堂总管萧元和奉少堂主之命特来投书。”萧元和满脸含笑，呈出书信。燕三唯有道：“原来是萧总管，不知你们少堂主有何事相教？”接过信笺。
　　萧元和此时又道：“少堂主对三少爷慕名已久，闻得三少来此，今晚特在竹西楼设宴，略尽地主之谊，为三少接风，请三少赏光。”燕三一眼扫过，将信笺递给蓝晶灵。
　　蓝晶灵阅毕，道：“华丽的词藻，恳切的邀请，还有莫测的居心。”燕三微微一笑，向萧元和望去，道：“请萧总管转告敝少堂主，燕某一定按时赴约。”萧元和躬身告退而去。
　　楚汉相争，鸿门设宴，自古以来，宴无好宴。燕三目送萧元和而去，心中一叹，今晚之宴，是何居心，一目了然，只是昨夜火焚，今晚又会给他准备的是几道什么样的菜呢？
　　两人饭毕，燕三道“我们走！”蓝晶灵问道：“大哥哥，去哪儿啊？”燕三道：“去霹雳堂。”蓝晶灵一怔，接口道：“大哥哥，你不是答应今晚的宴会了吗？”燕三轻叹一声，道：“只有与秦明一会，才能将事情了结。”不再多言，出店向霹雳堂赶去，蓝晶灵只得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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