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

　　“是不是你？”
　　短短四字，项嗣伍不啻觉，艾叶口口声声的质问竟真真砸在他的心上，妒而生怒，驱使的负气之下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涩然。他不知觉挑起一抹无声的虚笑，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站在生硬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外边的万家灯火，折射进来的光亮隐隐约约把他的脸照在黑亮的玻璃上，五官扭曲，显得很不真实，脚下却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只掉下一地的死寂。
　　他想到当年在她面前意气风发予取予求的自己，想到她羞赧的脸孔，细软的声音，不曾想，会有一天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厉声诘问他。可她就是如斯脾气，自己认定的人只管付出，像个傻妞一样掏心掏肺。然而人的脑中往往就不由自主把那些竭力想忘却的铭记于心，他曾经放弃了她，以为不过是虚情假意，却在失去后方明白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前他早已沦陷其中。到如今他幡然悔悟，而她，决绝转身，离他天涯之远。

　　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这个城市夜晚弥漫的星星点点，是他做的，他就不怕承认。
　　“是我，又怎样？”
　　“项嗣伍，你想干什么，你就这么下得了眼儿！你要是敢动他，要是敢动他……”无力的声音消逝在咽喉里，却始终说不出要是他敢动王磊，她又能怎么办，真刀真枪上场，注定是以卵击石。
　　项嗣伍嘴角一沉，转而嗤笑声，慢悠悠道：“这才刚开始，你就沉不住气了，我实在是好奇，这通电话究竟是不是他让你打的？”
　　“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冲着我来，别难为他。”艾叶的声音渐渐低迷，透着硬撑下来的筋疲力尽。

　　“小兔。”项嗣伍温柔的唤她，比那时每一次都要来得真挚，可耳朵里徘徊的不过是他自己一下一下钝钝的心跳声，她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吝啬给予，好似根本就没在听他讲，从头到尾，纯属他一个人上串下跳的独角戏。项嗣伍无法淡然以对，内心彭勃汹涌着摧毁一切的yu望。
　　“我想干什么，你难道会不清楚，离开他，跟我回去，否则他会因为你变成穷光蛋。”
　　“不，我不会离开他，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怵你耍阴谋诡计。”

　　项嗣伍勾起嘴角轻笑了下，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愚蠢，“你怎么就断定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新疆和西藏那边的工程，就算不是他授意，他人在S市，难免鞭长莫及，底下的人只要几个心怀不轨充当蛀虫，趁机拿回扣捞油水，建材上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整座大楼的建材不达标，迟早岌岌可危。我无非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一把，退一万步讲，假若到时再被查出来，消防验收不上，造好了也是堆烂尾楼。谁叫他打着支援西部开发的旗子，你说一票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黑心楼，当地政府和老百姓能绕了他，他站在风口浪尖，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你说这样，他还能行得正坐得直吗？”
　　回答他的是沉重而又惊悸的气息声。

　　项嗣伍不禁浮起胜券在握的笑意，不待艾叶理清思路，他接着投掷一大把无疑封住艾叶全身死穴的银针，“新疆那边还构不成他的要害，花点功夫怎么着也能摆平。可他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叫人揪小辫子的远不止这些，他在澳门同他那个叫贺乔阳的兄弟开了家信贷公司，虽然在金融界尚能允许，但他破坏了行规，直接放资给去澳门赌博输红了眼儿的老板，利滚利，利息跟滚雪球似的，越涨越高，早就超出国家政策规定的上线额度，你以为就凭他那个房地产公司能赚多少钱，他靠的不过是放资，说小了，他一直做的很隐秘，自己从不出面，钻国家空子打政策的擦边球，到头来也没他什么事，可说大了，我要是找人捅出来，把这事儿闹开，尤其是他如今自顾不暇的境地，你说他还有没有这个本事给自己擦屁股，他那个合伙人估计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一旦有关部门介入，就算他老子能在S市通天，可出了S市，他老头能使上多少力，到那时他就不是穷光蛋那么简单了，判刑都有可能，难道你真想看着他进去蹲号子，你再给他送牢饭吗？”

　　项嗣伍字字珠玑，即便艾叶不清楚也不懂王磊的那些事，可放资在中国还是极敏感的词汇，如果有心人使绊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脱身。这一刻，艾叶不得不承认项嗣伍不是吓唬她，切实卡住了她的软肋，不管王磊有没有钱，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他这个人，公司没了，钱没了，她陪他挨着受着，她对物质没多高要求，大不了从头来过，她有这个信心他一定能够重整旗鼓。可是，前提是他个人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如果他坐牢了，这一切都是空谈，那样傲气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事还牵扯到贺乔阳，他要是出事了，唐蜜怎么办。
　　艾叶了解自己不可能自私到无所顾及，她不想投降，不想妥协，可无限悲哀的是，现实直白地摆在她面前，容不得她半点抉择。

　　“小兔，我订了明天下午的飞机票回去。”项嗣伍举着手机，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而他一点也不急，甚至放软了口气说：“爷爷病了，入冬以来，他一直住在医院里头，不让林叔叔打电话告诉你，也不准我来找你，爷爷对你怎样你比谁都清楚，你就忍心不回去看看。只要你离开他，澳门那块我不会动。”
　　艾叶捂着嘴，倏然间，泪眼朦胧，前头已经没有路了，她不得不后退，怀揣着失落和不平，原路返回。谁来告诉她，那么多的不得已，她该如何承受。

　　“好。”一个字，却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艾叶决然地挂了线，再也抑制不住决堤的呜咽，身子慢慢滑下，坐在冰凉刺骨的地板上，压抑着抽泣的哭声，靠着门，任由泪水泛滥。

　　王磊把残余着一点儿面汤的碗端进厨房，倚在流离台前，微俯头，按了按鼻梁。几分钟前，他接到了老爹王志水训斥的电话，本想瞒着老头，没想到他还是得了消息。老头的一个战友是乌鲁木齐消防支队的老大，碍着自家老头，他一直就没想走这层关系，可人还是把他那点事儿拎得门儿清，一出事就向他老头报告情况慰问来了。他少不了被狠狠责骂一顿，临了，他忍不住撂了狠话，自己能搞定。
　　王磊感觉累腾，却又不能撂挑子，公司上上下下，工地上又那么多人，都睁着眼睛指望他，眼瞅着要过年了，工资，年终奖，还等着他张罗，公司账面上大部分流动资金都栓在西部大大小小百来个工程上了，还要另拿资金去填补缺漏，他必须防患于未来，想个后招，哪有坐着挨打不还手的道理。乌鲁木齐出的状况还不是最棘手，只要澳门那边不出岔子。王磊把种种可能和应对之策在脑子里快速顺了一遍，裤兜里的手机又不疲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周铁打来的，立马接起。

　　两三分钟的时间，王磊听完周铁的汇报，定音：“我现在回公司跟你们开视频会议再商量。”
　　他匆匆撩起沙发上的大衣，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敲艾叶的房门，“叶小妞，睡了吗？”说完，规规矩矩站门外候了几秒。
　　“睡……睡了。”艾叶的声音有些沙哑，王磊真以为她已经躺床上了，就说：“我有事去趟公司，今晚就睡公司不回来了，你等下记得把门反锁，我走了。”

　　艾叶踢啦着拖鞋急急忙忙站起来，一想到自己此刻哭过的样子肯定不能让他瞧见，只好隔着门板殷殷叮嘱，“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开始有强冷空气，你不要图省力，还是穿羽绒服，不然的话在衬衫外面加件毛背心。”
　　“知道了。”王磊嘴上仓促地应了声，并没有照做，而是去给她检查家里的门窗，确认都关严实了，方换了鞋，关掉客厅的吊灯，留了盏门厅的壁灯，啪嗒，关上门，出去了。

　　艾叶待他出门后，才轻启自己的房门，没有他踢踢踏踏来回走动的声音，三居的房子仿佛显得格外空旷。艾叶出神地望着门厅那盏王磊为她留的壁灯，氲黄的光线把她印在地板上的影子拉得模糊，诉说着无边的不舍和留恋。她无意识转头，面对着窗外空洞的夜色，突然之间，那股无处可说的孤独和无助又铺天盖地地冲她浇下去，她握着冷硬的门把，鼻子一酸，止不住落下泪来。

　　“三石，你要好好的。”她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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