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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缓缓苏醒
黑暗褪去时,先感受到的是疼痛。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尤其是心口的位置,那种熟悉的、被撕裂的钝痛,提醒着江清砚自己还活着——以一种极其糟糕的状态。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是压了铅。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脚步声,还有瓷器碰撞的轻响。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药香——是谢云辞府上常备的金疮药和安神香。
这里是谢府。
这个认知让江清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努力集中精神,调动起残存的感知,去感受那个通过“共生之契”与他紧密相连的存在。
谢云辞的气息就在附近,平稳但虚弱,像是烛火摇曳却未熄灭。更近的地方,有人在低声交谈:
“烧退了,脉象也稳住了,但精神耗损太过,恐怕要昏睡几日。”是太医令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能醒?”谢云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好说。江公子这次强行施展禁术,又受了‘摄魂引’的反噬,心脉旧伤反复……”太医令顿了顿,“谢大人,你自己的伤也不轻,该歇息了。”
“我等他醒。”
“你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了!再这样下去——”
“我等他醒。”谢云辞重复,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带上。
然后是寂静。
江清砚能感觉到谢云辞靠近了床榻,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指尖带着凉意,动作却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
“江清砚,”谢云辞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答应过要信我,等我。现在我在这里等你,你也要守约。”
那只手移到他手腕处,三根手指搭上脉门。江清砚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温暖的内力,顺着经脉缓缓流入,温和地梳理着他体内紊乱的气息。
他在为自己疗伤——即使他自己也伤得不轻。
江清砚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他拼尽力气,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光线刺眼,他眯了眯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谢云辞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穿着一身素白中衣,外罩松垮垮披着一件墨色外袍。他肩头的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色,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一圈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江清砚睁眼时,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
“你醒了?”谢云辞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江清砚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轻轻眨了眨眼。
谢云辞立刻会意,起身倒了温水,小心翼翼扶他半坐起来,将杯沿凑到他唇边。温水润过干裂的嘴唇和喉咙,江清砚缓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几天了?”
“三天。”谢云辞放下杯子,手却没有松开他的肩膀,保持着支撑的姿势,“太医说你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
江清砚缓缓转动视线,打量房间。这是谢云辞卧房隔壁的厢房,陈设简单但雅致,窗边矮几上放着药炉,炉火微红,药香袅袅。窗外天色是傍晚的暗蓝,几颗星子已经开始闪烁。
“你……”他的目光落回谢云辞身上,“你的伤……”
“皮肉伤,死不了。”谢云辞说得轻描淡写,但江清砚能通过“共生之契”感觉到他肩胛骨处传来的持续钝痛,还有内息虚浮的虚弱感。
这人又在逞强。
江清砚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他只好用眼神示意:“躺下,我看看。”
谢云辞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江大夫,你现在这样,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我看。”江清砚坚持,眼神清澈而固执。
谢云辞拗不过他,只能小心地扶他靠稳,自己则坐回床边,解开外袍和中衣的系带,露出肩头层层包裹的纱布。
纱布已经换过,但渗出的血迹还是将最里层染成了暗红色。江清砚目光扫过,眉头就蹙了起来——伤口位置靠近琵琶骨,再偏一点就会伤及筋脉,影响整条手臂的活动。而纱布边缘隐约可见的皮肤颜色发暗,那是余毒未清的迹象。
“他们用了‘阎罗泣’的变种,”谢云辞主动解释,“毒性不如原版猛烈,但更难清除。太医说需要慢慢拔毒。”
江清砚闭目凝神,沉入内视。心口处的青木生机虽然微弱,但已经重新凝聚,正缓慢地滋养着受损的心脉。他小心地引导出一丝,通过“共生之契”的联结,缓缓渡向谢云辞的伤处。
谢云辞身体一震:“别!你——”
“别动。”江清砚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青木生机如春日暖流,温柔地包裹住谢云辞肩头的伤处。谢云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折磨了他三天的灼痛和麻痹感正在一点点消退,伤口深处的余毒像是遇到克星,迅速分解消散。
但这过程对江清砚的消耗显而易见。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急促起来。
“够了!”谢云辞强行切断了两人的联结,握住江清砚冰凉的手,“不要再耗你的生机了。”
江清砚睁开眼,眼中带着疲惫,却也有几分满意:“余毒清了七八成,剩下的……喝几副药就能排干净。”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别硬撑,毒素淤积久了,会损伤根基。”
谢云辞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人,自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先给他疗伤。
“你总是这样,”谢云辞的声音低哑,“先顾别人,再顾自己。”
江清砚微微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回答:“你是谢云辞。”
因为你是谢云辞。
所以值得。
谢云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握紧江清砚的手,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凉意,便用掌心包裹着,试图传递一点温度。
“慈恩寺那边……”江清砚想起正事。
“陛下派人处理了,”谢云辞神色严肃起来,“溶洞彻底坍塌,埋得很深,暂时无法挖掘。但在地藏殿和周边搜出了不少东西——‘烛龙之眼’的信物、一些残缺的典籍,还有……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残破的地图,材质非纸非绢,触手柔韧冰凉,像是某种兽皮硝制而成。地图大部分已经腐朽,只剩一角还算清晰,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复杂的山川走势,中心处标注了一个眼睛形状的图腾,图腾下方有几个模糊的古文字。
江清砚凝神辨认,缓缓念出:“……龙眠之地?”
“陛下请了几位精通古文字的老学士,他们认出了这种文字,是前朝皇室祭祀专用的‘天篆’,”谢云辞压低声音,“那几个字完整的应该是‘烛龙眠息之地’。”
烛龙眠息之地。
这和中年男人说的“上古遗迹”吻合了。
“地图是从哪里找到的?”江清砚问。
“地藏殿佛像的莲座下,有一个暗格,”谢云辞说,“除了这张残图,还有一卷手札,用的是江家特制的药水密写,遇热显形。”
江清砚呼吸一滞:“手札内容……”
谢云辞沉默片刻,才道:“是你父亲留下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到药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江清砚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静:“写了什么?”
“记录了五十年前发生的事,”谢云辞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和那些人说的大致相同,但细节不同。当年确实有人想打开‘烛龙眠息之地’,但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自称‘烛龙使者’的神秘组织。他们假传圣旨,煽动当时一位亲王造反,趁乱袭击了江家和谢家,想要夺取两家世代守护的‘钥匙’。”
“钥匙是什么?”江清砚追问。
“你父亲没有明说,”谢云辞摇头,“他只写道:‘钥匙非物,乃血脉相承之契。江掌生,谢掌死,阴阳合,方得开。’”
江清砚怔住了。
血脉相承之契……江掌生,谢掌死……
他猛地看向谢云辞:“难道……”
“嗯,”谢云辞点头,目光复杂,“所谓的‘钥匙’,很可能就是江谢两家血脉觉醒者结成的‘共生之契’。”
所以“烛龙之眼”才处心积虑要抓他们。不是为了用他们的血献祭,而是需要他们活着,需要他们保持“共生之契”的状态,才能打开那个地方。
“你父亲在手札最后写道,”谢云辞继续说,“江谢两家先祖曾立誓,世代守护‘烛龙眠息之地’,绝不允许任何人打开。因为那里封存着‘足以倾覆人间的力量’。五十年前,两家宁灭门,也未交出钥匙。”
江清砚的手指微微颤抖。
父母宁死守护的秘密,谢家满门血案的根源,还有那些前赴后继的牺牲……竟然都是为了封印一个所谓的“倾覆人间的力量”。
“陛下……知道这些吗?”他问。
谢云辞点头:“手札和残图都呈给陛下了。陛下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此事到此为止,所有相关卷宗封存,任何人不得再查。’”
“但那些人不会罢休,”江清砚低声说,“他们谋划了五十年,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
“我知道,”谢云辞握紧他的手,“所以我们要查,但不是明查。陛下封存卷宗,是怕打草惊蛇,也怕朝中还有‘烛龙之眼’的眼线。”
江清砚明白了。
明面上,慈恩寺的事会被定性为“邪教余孽作乱”,赵元案则是“疯子报复社会”。暗地里,真正的追查才刚刚开始。
“你的伤需要静养,”谢云辞看着他苍白的脸,“陛下准了你一个月的病假。这一个月,你就住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江清砚没有反驳。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强行逞能只会拖累谢云辞。
“那你呢?”他问。
“我?”谢云辞扯了扯嘴角,“陛下也给了我半个月的假,让我‘好好养伤’。不过……”
“不过什么?”
谢云辞的眼神锐利起来:“不过有些事,不需要等到伤好才能做。”
江清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明面上不能查,暗地里可以。谢云辞在六扇门经营多年,有自己的情报网和可信之人。
“小心,”江清砚轻声说,“那些人……很危险。”
“我知道,”谢云辞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为了你父母,为了我谢家,也为了……不让那些人得逞。”
两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
窗外夜色渐深,星辰渐密。
药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响起来,药香更浓了。谢云辞起身,用布垫着手取下药罐,将浓黑的药汁倒进碗里。
“该喝药了。”他将药碗端到床边。
江清砚看着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谢云辞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太医开的方子,对你的心脉有好处,”他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我尝过了,不算太苦。”
江清砚看着他自然而然的动作,耳根有些发热:“我自己来……”
“你手还抖着,”谢云辞不容拒绝地将勺子递到他唇边,“别逞强。”
江清砚沉默片刻,终究是张开了嘴。
药确实苦,但比想象中好一些,显然是熬煮时加了甘草调和。他一勺一勺地喝完,谢云辞又递来一颗蜜饯。
“含着,去去苦味。”
江清砚接过蜜饯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冲淡了药的苦涩。他抬眼看向谢云辞,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温柔得像是能将人溺毙。
“怎么了?”江清砚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谢云辞摇头,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只是觉得……你能醒过来,真好。”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重重砸在江清砚心上。
他想起溶洞里谢云辞浑身是血却执刀而立的样子,想起密道中那双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想起醒来时看到他憔悴不堪却执意守候的模样。
这个人,为了他,可以不要命。
“云辞。”江清砚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
谢云辞笑了,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锋利和冷硬,只剩下纯粹的温柔:“该说谢谢的是我。你救我的次数,我都数不清了。”
“那以后就不数了,”江清砚也微微扬起嘴角,“反正……还会很多次。”
谢云辞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笑声低低的,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好,”他点头,“不数了。”
反正余生还长,他们还会一起经历很多事,救彼此很多次。
药效开始发作,江清砚的眼皮又开始沉重。谢云辞扶他躺好,盖好被子。
“睡吧,”谢云辞的声音像催眠曲,“我在这里。”
江清砚确实累了,但他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低声说:“你也去休息。”
“我看着你睡着就去。”
江清砚还想说什么,但倦意如潮水般涌来,他终究是抵不过,缓缓闭上了眼睛。
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谢云辞坐在床边,看着江清砚沉睡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安静得像是易碎的瓷器。
但谢云辞知道,这个人骨子里有多坚韧。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江清砚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谢云辞却没有起身。他就这样坐着,守着,仿佛要守到地老天荒。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但在这寂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京城某处深宅大院里,有人对着烛火,看着手中一枚刻有眼睛图腾的玉佩,低声自语:
“江谢两家的血脉,终于又聚在一起了……‘钥匙’已经就位,‘门’也该打开了。”
烛火跳跃,映出一张模糊而苍老的脸。
那双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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