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闪耀

　　走廊迷离的灯光下，我和苏浅隔着半步的距离，四目相对。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周围的歌声、笑闹声瞬间退得很远，只剩下我们之间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她先移开了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一丝紧绷。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停留，仿佛我只是个不小心挡了路的陌生人，侧身，径直朝着拐角处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跳乱了几拍，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脚步声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几乎听不见，一前一后，沉默得可怕。
　　拐进洗手间区域，这里相对安静，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靠墙是一排独立的隔间，外面是共用的洗手台和宽大的镜子。苏浅看也没看我，直接走向其中一个隔间，拉开门，走进去，“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关上了，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我僵在原地，像个傻子。我来这里干嘛？本就是为了“偶遇”她，如今真的遇到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上厕所？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慌乱、嘴角还勉强维持着一个僵硬弧度的自己，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试图让自己冷静。
　　隔间里传来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然后是沉默。她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可这薄薄的门板，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在心里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此刻全都堵在嗓子眼，黏糊糊的，吐不出来。问她为什么躲着我？问她林北屿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问她那天在南河边……可每句话的开头，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像一种纠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水流声在哗哗作响。我终于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慢慢擦着手。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她可能就直接走了。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洗手间区域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干涩：“你……还好吗？”
　　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苍白，无力，像一句最没用的客套话。
　　隔间里一片寂静。没有回答，连那点细微的窸窣声都消失了。她像是没听见，或者，根本不想回答。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我靠在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感觉刚才被冷水浸过的手指又开始发凉。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以为她打算用沉默对抗一切的时候，“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门被推开，苏浅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睛低垂着，避开了我的视线。她走到我旁边的洗手台，拧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冲刷着她白皙的手指。她洗得很认真，仿佛手上有什么洗不掉的脏东西。
　　“你还好吗？” 我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水流声继续。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关掉水，也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直接的厌恶或指责更让人难受。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管了，哪怕像个傻瓜，也要把话说完。
　　“我和温情，我们俩……” 我组织着语言，想解释，想告诉她我并非有意造成现在的局面，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
　　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打断了我的话。擦手的动作停下，她把揉成一团的纸巾精准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终于抬眼看我。
　　那眼神很淡，淡得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什么情绪也看不真切，只有一片疏离的平静。
　　“你俩挺般配的。” 她接着说，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祝福你们。”
　　每一个字都清晰，礼貌，甚至堪称“得体”。可听在我耳朵里，却比冰锥还冷，直直刺进心底。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我的肩膀，投向入口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刻意维持的平淡：“我朋友还在包厢等我，得先回去了。”
　　说完，她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脚步略快地朝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洗手间区域的门轻轻晃了晃，归于静止。
　　我站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响着她那平静的“祝福”和匆匆离去的脚步。男朋友？等她？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但那点感觉迅速被更庞大、更冰冷的荒谬感淹没。
　　祝福？般配？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冰凉彻骨的讽刺感，瞬间席卷了我。林望舒有男朋友，我认了，那是我一厢情愿。可到了苏浅这里，我所有的心动、试探、靠近，那些我以为独一无二的紧张和在意，那些深夜的困惑和南河边的揪心，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般配”和“祝福”。我的认真，我的痛苦，在她那里，似乎轻得不值一提，甚至可能，从未真正存在过她的考量里。
　　原来，从头到尾，强烈起伏的只有我自己。像一场投入了全部情感却无人应和的独幕剧，观众早已离席，只剩我还对着空荡荡的座椅声嘶力竭。
　　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最初那种尖锐的疼痛过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自嘲。眼眶却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视线迅速模糊。
　　我猛地转过身，双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边缘，低下头，不想让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看到此刻的表情。可温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白色的陶瓷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我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那几滴眼泪砸下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身后另一个一直紧闭的隔间，突然传来了“咔哒”的开门声。
　　我浑身一僵，慌忙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试图在来人出来前挺直脊背，恢复常态。
　　隔间的门被完全推开。
　　一个人走了出来。
　　脚步声停在洗手台另一侧。
　　我透过面前的镜子，看到了那个映出来的、熟悉的身影。
　　是林望舒。
　　她显然也刚从里面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镜子，扫过我明显泛红的眼眶和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狼狈，然后，又淡淡地移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她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声中，我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沉默更沉重的、令人无处遁形的难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