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蛊后，我自愿驯服

　　第四十二章新痕

　　阳光如同融化的金箔，泼洒在竹楼内，将昨夜仪式残留的阴冷与诡谲彻底蒸发。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混合着草药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以及地面上那已经失去光泽的白色图案和中央凝固的陶盆，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惊心动魄。

　　顾觉靠在竹墙上，感受着身体内部那陌生而汹涌的“存在”。属于“蛊身”本源的冰冷力量，如同暗流般在他经脉中缓缓运行，与心口那只饱食后餍足的母蛊达成了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它们不再是入侵者，更像是……新长出的、带着毒刺的器官，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更奇异的是那意识层面的连接。

　　他无需转头，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对面阿泐的状态——那同样被掏空后的虚弱，那强撑着的平静下细微的颤抖，以及那深藏在心底、连阿泐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面对的、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一丝……微弱的希冀。

　　这种连接并非言语，更像是一种共感的涟漪，直接在心湖中荡开。

　　阿泐动了。

　　他支撑着竹墙，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滞涩和无力，但他拒绝了顾觉下意识通过心念传递过去的搀扶意念。他走到那个凝固的陶盆前，蹲下身，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盆中那团如同黑曜石般、却隐现暗金纹路的固体。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已然平静却依旧令人心悸的残余力量。

　　“这东西……怎么处理？”顾觉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沙哑。他选择用声音，试图在这过于紧密的意识连接中，保留一丝惯常的距离感。

　　阿泐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那团固体，黑眸中情绪复杂。这团东西，是“换蛊”仪式成功的证明，也凝聚着两人部分交融的本源和承受的巨大风险。

　　“埋了。”许久，阿泐才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处理危险物品的慎重，“埋在溪流下游，远离寨子和水源的地方。让它随着时间自然消散。”

　　他尝试着将陶盆端起，但那看似不大的陶盆却异常沉重，他虚弱的身体晃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顾觉感觉到一股力量不足的眩晕感从连接那头传来。他立刻站起身，尽管自己也是脚步虚浮，但还是快步走过去，伸手接过了陶盆。

　　“我来吧。”顾觉说道，避开了阿泐投来的、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目光。

　　阿泐没有坚持，松开了手。他看着顾觉端着陶盆，步履略显蹒跚却坚定地走向竹楼外，背影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的感觉，在阿泐心底滋生。不再是单纯的利用或掌控，也不是被迫的绑定，而是一种……有人可以分担，可以依靠的陌生体验。

　　他垂下眼睫，掩盖住眸中翻涌的情绪，也开始默默收拾起竹楼内的残局。将那些使用过的瓶罐清理归位，擦去地面上残留的石粉痕迹。

　　当顾觉埋完陶盆回来时，竹楼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只是空气中还萦绕着那股特殊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形的、将两人紧密缠绕的氛围。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饥饿感如同迟来的潮水，席卷了他们虚弱的身体。

　　阿泐沉默地走到火塘边，开始生火，准备食物。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顾觉走过去，想要帮忙，却被阿泐一个眼神制止了。

　　“坐着。”阿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

　　顾觉顿了顿，依言坐回竹席上。他看着阿泐忙碌的背影，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和强忍着的眩晕。这种感知让他无法安然静坐，但他也知道，此刻的插手可能反而是一种打扰。

　　食物依旧是那味道古怪的糊状物，但这一次，顾觉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同。不仅仅是草药和谷物的味道，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极淡的、属于“蛊身”本源的冰冷气息，以及母蛊精粹反馈后的温润。

　　这食物，似乎也因为他们的“换蛊”，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不再尴尬，也不再是阿泐单方面的冰冷。一种经历了生死与共、力量交融后的奇特平静，笼罩着他们。

　　吃完饭，顾觉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溪边清洗。

　　冰凉的溪水冲刷着木碗，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低头，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面容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是沉淀下来的冷静，是对自身力量的认知，还有……与另一人命运彻底交织后的复杂。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片“核痕”。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颜色也更深邃了些，指尖触碰时，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与体内那股冰冷力量同源的能量流动。

　　当他拿着洗净的碗筷回到竹楼时，发现阿泐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那把巴掌长的小刀，和一小截细竹。

　　他低着头，专注地雕刻着。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的手指依旧有些苍白，但动作却恢复了以往的稳定和精准。

　　顾觉没有打扰他，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他能“感觉”到阿泐此刻心境的平和，那是一种在巨大风暴过后，暂时寻得港湾的宁静。雕刻，似乎是他稳定心神、与自己对话的一种方式。

　　竹屑簌簌落下，一个新的、比之前更加小巧精致的竹铃铛雏形，渐渐在他指尖显现。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当阿泐完成最后一笔刻痕，抬起头时，正对上顾觉凝视的目光。

　　他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移开视线。他看了看手中新雕好的铃铛，又看了看顾觉，然后将铃铛递了过去。

　　“给你的。”阿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

　　顾觉愣了一下，接过铃铛。这个铃铛比之前他拥有的那两个都要小，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打磨得异常光滑圆润，上面刻画的虫形纹路也更加繁复精细，隐隐透着一种灵动的气息。

　　他注意到，铃铛的内壁，似乎也用那暗金色的膏体涂抹过，散发着熟悉的冷香。

　　“为什么？”顾觉摩挲着那冰润微凉的竹铃，下意识地问道。

　　阿泐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标记。”

　　标记？

　　顾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阿泐微微泛红的耳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枚堪称艺术品的、带着阿泐独特气息和力量印记的小铃铛。

　　所以，这不仅仅是一个铃铛。这是阿泐承认他存在、确认他们之间新关系的……信物？是在这意识同频、力量交融之后，一种更加具象化的、属于阿泐方式的“烙印”？

　　顾觉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解下了自己胸前那两只旧的竹铃铛——阿泐最初给他的那个，和他自己回赠的那个歪扭的。

　　他将那枚崭新的、小巧精致的铃铛，穿在了那根草茎上，与另外两只并排挂在了一起。

　　三只铃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代表着他们之间不同阶段的纠缠与变化。

　　他重新将铃铛挂回颈间。那枚新的小铃铛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和清冽的冷香。

　　阿泐看着他戴上铃铛，目光在那三只并排的铃铛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整理手边的工具。

　　顾觉也没有再追问。

　　有些话，无需言明。

　　有些痕迹，早已刻骨铭心。

　　阳光暖暖地照着，溪流潺潺。

　　竹楼内，两人各据一方，沉默却不再隔绝。

　　新的平衡，在新的羁绊中，悄然建立。

　　而未来，依旧笼罩在“器满之劫”的阴影下，未知而漫长。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这片暴风雨后，短暂而珍贵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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