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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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棘鸟的试飞


      自那个沉默的午后,阳光穿透病房,落在交叠的碗勺与沙沙翻动的文件上,某种看似脆弱、实则坚韧的平衡,开始在林骁与沈砚舟之间建立。那是一种极其微妙、难以定义的关系,既非和解,也非从属,更像是一种在废墟之上、被强行划定的、不容逾越的“领地”。

      林骁的“圈养”是全面而霸道的。他接管了沈砚舟生活的一切,大到治疗方案的制定,小到一日三餐的营养配比,甚至包括每天必须晒多久的太阳,看多久的文件,都由陈老呈报,林骁最终拍板。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激烈的言语去刺破沈砚舟的保护壳,而是用一种更沉默、更强硬、也更细致入微的掌控,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不容拒绝。

      沈砚舟起初是沉默的。他像一个精致而顺从的人偶,不反抗,不质疑,林骁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按时吃饭,按时服药,配合所有检查和治疗,甚至开始进行缓慢的、旨在恢复肌肉力量的基础康复训练。但他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心死如灰的封闭不同,更像是一种蛰伏,一种在暗中积蓄力量、重新校准方向的静默。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重新聚起了光,但那光不再是算计或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燃烧着某种决心的火焰。他翻阅着林骁提供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加密情报,一遍又一遍,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更多的线索。他不再逃避自己的“原型”身份,而是开始冷静地、甚至是冷酷地分析自己体内可能存在的基因缺陷,以及那些“失败品”所揭示的、关于“钥匙”计划最黑暗的侧面。

      他不再和林骁有眼神交流之外的、更多的言语接触。林骁来时,他便放下文件,沉默地接受安排;林骁走时,他便重新拾起,仿佛他只是一个被妥善保管的、等待启用的工具。只有在深夜,当止痛药和镇静剂的药效过去,那些关于培养罐、关于冰冷手术台、关于母亲绝望泪水的噩梦再次袭来,他才会在冷汗淋漓中惊醒,咬着被角,压抑着颤抖,直到晨曦微露。而林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在那之后不久,出现在病房,带着一身晨露的微凉,和一份温度刚好的早餐,沉默地坐在一旁,直到沈砚舟吃完,又沉默地离开。

      打破这种沉寂平衡的,是沈砚舟身体恢复到一个相对稳定节点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林骁因为一个重要的跨国并购案视频会议,比平时晚到了半小时。他推门进入病房时,没有看到那个靠在床头安静看文件的身影。病房里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齐,连床单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只有窗台上那盆绿萝,在午后的阳光下,舒展着翠绿的叶子。

      林骁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怒气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冲出了病房,声音冷得能结冰,对着守在外面的保镖:“人呢?”

      保镖被他周身骤然爆发的气场震慑,慌忙汇报:“沈、沈少爷在楼顶的阳光花房,他说想透透气,我们……”

      林骁没等他说完,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通往顶楼的专属电梯。电梯门开,他快步穿过走廊,一把推开了阳光花房的玻璃门。

      午后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将整个花房笼罩在一片明媚的光晕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沈砚舟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对着门,站在一片盛开的白色蝴蝶兰前,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感受阳光的温度。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额角那道在阳光下也依旧显眼的疤痕。他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些,虽然依旧单薄,但至少不再像随时会破碎的琉璃。

      林骁紧绷的心弦,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宁静画面而放松。他大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花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沈砚舟闻声,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有了些微的血色,但那双看向林骁的眼睛,却平静得近乎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林骁熟悉的、曾经属于那个算计人心的沈砚舟的锐利。

      “谁允许你擅自离开病房?”林骁的声音很冷,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意。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沈砚舟脱离他掌控范围哪怕一秒,尤其是在他身体状况依旧堪忧的情况下。

      沈砚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只是很平淡地陈述:“病房里太闷了。我想看看太阳。”

      “想看太阳,可以让人把窗帘拉开。”林骁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平静的表象,看穿他内心的盘算,“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

      沈砚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片蝴蝶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林骁,我不是你的囚犯。”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骁最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虑。他脸色一沉,语气更冷:“你现在这副样子,离了人一步都走不稳,不是囚犯是什么?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的!”

      沈砚舟终于转过头,正视着林骁。阳光落在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记得。是你把我拖回来的。用你的方式,把我关在这里,像对待一件易碎品,或者……一个需要严密看管的犯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林骁哥,你救我,到底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跑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阳光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但两人之间的温度却骤然降至冰点。

      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沈砚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挑衅或怨怼,但只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之前的崩溃和沉默,更让他感到不安和……愤怒。愤怒于沈砚舟的不知好歹,愤怒于他试图挣脱掌控的意图,更愤怒于……自己内心深处,那被他精准戳穿的、阴暗的占有欲。

      “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林骁的声音压抑着风暴,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沈砚舟,属于Alpha的、即使是Beta也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全开,“沈砚舟,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在你把欠我的还清,在你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清楚,在你不再是那些疯子眼里的目标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这就是现实!”

      他伸手,想要扣住沈砚舟的手腕,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带回那个“安全”的牢笼。但这一次,沈砚舟没有顺从。

      在即将碰到沈砚舟手腕的瞬间,沈砚舟手腕一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扣住了林骁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极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甚至掐进了林骁的皮肉里。

      林骁瞳孔骤缩!他猛地抬头,撞进沈砚舟那双骤然变得凌厉、甚至带着一丝狠戾的眼眸中。那眼神,陌生而危险,像一头受伤濒死、却被激怒的孤狼,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原始的、攻击性的獠牙。

      “现实?”沈砚舟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骁的心里,“林骁,你告诉我,什么是现实?现实是我躺在那些仪器下,像一个物件一样被检查、被评估,等着你决定我的生死?现实是我像个废物一样,被你圈养在这里,连看一眼太阳都需要你的恩准?现实是,我连自己是谁、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却要像你养的宠物一样,对你感恩戴德?”

      他猛地甩开林骁的手,力道之大,让林骁都后退了半步。沈砚舟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花架才稳住身形。他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死死盯着林骁,眼中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屈辱、不甘,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你救了我。我欠你的,我还。”沈砚舟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清晰,“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随意摆布。我沈砚舟,就算是怪物,是残次品,是实验失败的产物,我也还是个人!一个有思想、有选择、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你的附庸!”

      这番话,像惊雷一样在林骁耳边炸响。他站在原地,看着沈砚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身体,看着那双燃烧着怒火和不屈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到无法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砚舟,即使是在他最崩溃、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此刻的沈砚舟,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剑,尽管剑身布满裂痕,却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寒光,誓要斩断一切束缚。

      “你……”林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沈砚舟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和“占有”,鞭挞得血肉模糊,无所遁形。是啊,他把沈砚舟当成了什么?一个需要严密看管的危险物品?一个偿还债务的抵押品?还是一个……他放不开手的、特殊的私有物?

      他一直在强调沈砚舟欠他的,强调沈砚舟的“不听话”和“危险”,强调自己“拥有”的资格。可他却忘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沈砚舟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着独立意志、被命运蹂躏却依旧不屈的灵魂。他想要的,不是被拯救后的圈养,而是被当作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哪怕这个人满身疮痍,前途未卜。

      花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阳光依旧明媚,蝴蝶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除了这对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兵戎相见的两人。

      良久,林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因为紧握而泛白的拳头。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你想怎么样?”

      沈砚舟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但眼神依旧警惕而锐利。他扶着花架,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那番爆发,几乎耗尽了他积攒起来的全部力气。

      “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进展,不是经过你筛选的。”沈砚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下,是坚硬如铁的意志,“关于‘普罗米修斯’,关于陆深,关于我母亲……关于我。我要参与,不是作为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作为……合作伙伴。”

      他顿了顿,看向林骁,眼神复杂:“林骁,你救了我,我认。但这笔债,不是用我的自由和尊严来还的。你想报仇,我也想。我们的目标一致。既然如此,我们合作。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帮你找到‘钥匙’计划的根,扳倒陆深和他背后的势力。作为交换,你提供资源、信息和必要的保护,并且……尊重我的选择和决定。”

      “合作伙伴?”林骁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沈砚舟,你现在连站着说话都费劲,拿什么跟我谈合作?拿你那一碰就碎的身体?还是拿你脑子里那些随时可能让你失控的‘记忆’?”

      “我会好起来的。”沈砚舟直视着他,语气斩钉截铁,“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至于我脑子里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疤痕狰狞,“那些不是负担,是武器。是只有我才能使用的,对付陆深和他背后那些人的,最锋利的武器。你知道的,不是吗?否则,你不会让我看那些文件。”

      林骁沉默地看着他。沈砚舟说得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砚舟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他那条被自己救回来的命,更在于他那颗被残酷命运和黑暗知识武装过的、无比清醒也无比危险的头脑。他需要一个能解析“钥匙”计划核心秘密的钥匙,而沈砚舟,就是那把钥匙本身。强行禁锢,只会让钥匙生锈,甚至反噬。只有合作,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只是……合作。这个词,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而扭曲的、带着强烈占有和救赎色彩的关系,重新拉回到了冰冷而现实的利益层面。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失落和烦躁。

      “如果你又擅自行动,像上次在墓园那样,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呢?”林骁冷冷地问。

      “我会提前告知你计划,并在行动中接受你的安排和监督。”沈砚舟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说辞,“但最终的决定权,涉及我自身安全和核心信息的部分,我需要有发言权。这是底线。”

      “底线?”林骁嗤笑一声,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沈砚舟,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底线?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你早就化成灰了!”

      “那你就杀了我。”沈砚舟抬起下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可怕,“林骁,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只是你的负担,是你必须掌控的所有物,那不如现在就动手。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要拿回去,我绝无怨言。但如果你想让我活着,那就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件‘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铿锵有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在赌,赌林骁不会杀他,赌林骁内心深处,对他不止是占有和利用,还有那么一丝……连林骁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的、不愿失去的情感。

      林骁死死盯着他,胸腔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想掐死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想把他重新关回那个无菌的病房,想让他明白谁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可当他看到沈砚舟眼中那抹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看到他因为强撑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他额角那道狰狞的、昭示着过往所有苦难的疤痕时,那股暴戾的怒火,却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

      他败了。败给了沈砚舟骨子里那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败给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不愿承认的、对沈砚舟的在意。

      “好。”良久,林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沈砚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合作伙伴。我答应你。但你也给我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再敢瞒着我,再敢把自己置于险境,再敢……消失在我面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保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我说到做到。”

      这不是情话,是最赤裸的警告,却也变相地,承认了沈砚舟的“合作伙伴”地位。

      沈砚舟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晃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他扶着花架,微微喘息,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苍白。但他眼中,却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芒,那是重新燃起的、对命运抗争的火苗。

      “成交。”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沙哑。

      林骁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不甘,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阳光花房,背影僵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沈砚舟看着他消失在门后,才缓缓地、顺着花架滑坐在地。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和身体深处泛起的虚弱。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赢了这一局。用近乎自毁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和……尊严。但他也清楚,这只是开始。林骁的妥协,是建立在“合作”这个冰冷的前提下的。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扭曲的共生,也尚未建立起新的、健康的联结。前方是未知的荆棘,是更深的黑暗,是陆深和“普罗米修斯”的阴影。而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重新变得强大,必须……让自己有资格,站在林骁身边,而不是躲在他身后,或者被他锁在牢笼里。

      “妈妈……”他无声地呢喃,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我会活下去。用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然后,找到他们,毁了这一切。”

      阳光花房的门外,林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睛。花房里那番激烈的对峙,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那个曾经算计他、如今虚弱不堪的沈砚舟,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合作?多么可笑又现实的关系。可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维系他们之间那脆弱联系的方式了。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被沈砚舟掐出的、已经泛出淤青的指印,眼神晦暗不明。沈砚舟……你究竟,是想要自由,还是……想要一个,能与你并肩站在阳光下的位置?

      无论答案是什么,这场名为“合作”的棋局,已经由沈砚舟,落下了第一步棋子。而他林骁,除了奉陪到底,似乎也别无选择。

      “合作”的关系,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确立下来。表面上的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紧绷、却也更加清晰的边界感。

      林骁不再事无巨细地“圈养”沈砚舟,而是将他的治疗和康复计划,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与一份初步的、关于“钥匙”计划与“普罗米修斯”基金会的情报分析报告一起,送到了沈砚舟面前。文件的封面上,冷冰冰地打印着“合作备忘录(草案)”几个字。

      沈砚舟看着那份文件,沉默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有些虚浮,但力透纸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文件,更是一份卖身契,将他与林骁,以一种更平等、也更危险的方式,重新绑定在一起。

      治疗和康复计划被严格执行,甚至比以前更加严苛。沈砚舟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配合,甚至主动要求增加训练强度。他知道,虚弱的身体是他最大的短板,他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拥有谈判和行动的资本。陈老私下对林骁说,沈砚舟的恢复速度惊人,但那种近乎自虐的拼命劲头,也让人心惊。

      林骁没有阻止,只是让陈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满足沈砚舟的要求。他每天依旧会来,但不再长时间停留,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恢复进度,交换情报进展,布置下一步的调查方向。他的态度公事公办,语气冷淡疏离,仿佛真的只是对待一个“合作伙伴”。

      沈砚舟也以同样的态度回应。他迅速消化着林骁和祁寒提供的海量信息,运用他那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和对“钥匙”计划内部逻辑的深刻理解,从浩如烟海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出了一条条隐藏极深的脉络。他开始参与视频会议,与祁寒、甚至盛然远程沟通,提出自己的分析和建议。他的思路清晰,逻辑缜密,一针见血,常常能指出被忽略的关键点,让祁寒这样的情报高手都为之侧目。

      只是,每次会议结束,视频切断,病房里重新恢复寂静时,沈砚舟脸上那种属于“合作伙伴”的冷静和专业面具,便会迅速褪去,露出底下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苍白。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对他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但他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吞下加倍剂量的止痛药和营养剂,然后强迫自己休息,为下一次“战斗”储备精力。

      他们很少交谈工作以外的事情。林骁不再过问他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做了什么梦。沈砚舟也不再提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或者流露出任何脆弱。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墙,能看到彼此,却触不可及,冰冷而坚硬。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在沈砚舟第一次尝试下地行走超过半小时后。他的腿伤并未完全愈合,长时间的站立和行走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眩晕。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病房,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林骁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谁允许你下床走这么久的?”林骁的声音冷得像冰,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他的胳膊,将他半拖半抱地弄回床上。

      沈砚舟被他近乎粗鲁的动作弄得闷哼一声,腿上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挣扎了一下,想甩开林骁的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

      “放开……我自己能行。”沈砚舟咬牙道,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

      “能行?”林骁冷笑,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将他按在床上,掀开他的裤腿。膝盖和小腿上的手术疤痕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林骁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抬起头,盯着沈砚舟苍白的脸,眼中翻涌着怒意,“这就是你能行的结果?沈砚舟,你想死,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折腾自己!”

      沈砚舟被他眼中的怒火灼了一下,别开脸,低声反驳:“我只是想尽快恢复。拖着这副身体,怎么和你‘合作’?”

      “合作?”林骁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语气更加尖锐,“就凭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能合作什么?拖后腿吗?沈砚舟,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拼命!我要的是一个能用的合作伙伴,不是一个随时会倒下的累赘!”

      话一出口,林骁就后悔了。他看到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被刺痛的神色。但很快,那神色就被更深的漠然覆盖。沈砚舟垂下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那副逆来顺受、仿佛认命般的模样,比刚才的针锋相对更让林骁心头火起,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和……恐慌。他宁愿沈砚舟像在阳光花房那样,跟他吵,跟他闹,甚至跟他动手,也不愿看到他这样,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在病房里烦躁地踱了两步,最终停在窗边,背对着沈砚舟,声音压抑着怒火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懊恼:“陈老说了,你的恢复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你想报仇,想查清真相,我理解。但前提是,你得活着!你死了,一切都毫无意义!你明不明白?!”

      身后一片寂静。过了很久,才听到沈砚舟极轻、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林骁,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但我更怕……怕我活下来,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等着别人替我报仇,替我……了结。”

      林骁的背影僵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着、仿佛脆弱得一碰就碎的身影。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那一刻,林骁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墓园崩溃的、在病房里无声流泪的沈砚舟,那个被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淹没的、孤独的灵魂。

      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烦躁,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他走回床边,沉默地拿起药箱,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开始给沈砚舟腿上的伤口消毒、上药、包扎。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皮肤时,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报仇的事,急不来。”林骁一边包扎,一边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刚才的尖锐,“‘普罗米修斯’和陆深隐藏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挖出来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是积蓄力量。而不是在这里逞强,把自己搞得更糟。”

      沈砚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躺着,任由他动作。直到林骁包扎完毕,准备起身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林骁。”

      “嗯?”林骁动作一顿。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那些培养罐里的‘东西’一样,失控了,或者……不再是我了,”沈砚舟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会怎么做?”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看向沈砚舟,眼中闪过震惊、愤怒,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舟却仿佛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自嘲的弧度:“你会杀了我,对吧?像处理一个失败的实验品一样,干净利落。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闭嘴!”林骁低吼出声,一把抓住沈砚舟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死死盯着沈砚舟,眼睛因为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泛红,“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没有如果!你不会变成那样!我不允许!听到了吗?我不允许!”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慌的神色,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林骁……”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林骁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别开脸,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流动:“没有如果。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好好养你的伤,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他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离开了病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砚舟躺在床上,看着紧闭的房门,手腕上还残留着林骁方才用力握过的、火辣辣的痛感。他抬起手,看着那圈迅速浮现的红痕,眼神复杂难辨。林骁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会得到冰冷的斥责,或者理性的分析,甚至可能是默认。唯独没想到,会是那样激烈的、近乎失态的反驳。

      “我不允许……”沈砚舟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痕。一种陌生的、细密的、带着微微刺痛感的暖流,顺着那红痕,悄然流入了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

      也许……也许林骁,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把他当成一个“合作伙伴”,或者一件“所有物”。也许在那冰冷的、强势的外表下,也藏着一些……连林骁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沈砚舟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遮住了眼中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情绪。

      而门外,林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看着天花板,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沈砚舟那个假设性问题,像一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心里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如果沈砚舟真的失控了,不再是他了……他会怎么做?

      杀了他?不,他做不到。哪怕理智告诉他,那可能是最正确的选择,他也绝对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把他关起来?锁一辈子?像对待一个危险的野兽?

      林骁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无力感。他发现自己对沈砚舟的“在乎”,早已超出了“合作伙伴”或者“责任”的范畴,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纠缠、也更不受控制的东西。他想要掌控他,保护他,却又害怕他真的变成一个需要被“处理”的“怪物”。这种矛盾,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妈的……”他低咒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骨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股憋闷的万分之一。

      那次关于“失控”的对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两人之间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表面上,他们依旧维持着“合作伙伴”的冷静与疏离,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林骁来病房的次数,似乎多了一些。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一些。他不再只是公事公办地交代任务,偶尔会带来一些外面新出的、沈砚舟以前可能会感兴趣的财经期刊或学术报告,或者是一些口味清淡但制作精良的点心,随手放在桌上,也不多说,仿佛只是顺路。

      沈砚舟起初只是沉默地接受,不置一词。但渐渐地,他会翻看那些期刊,会在林骁离开后,慢慢吃掉那些点心。他依旧话不多,但眼神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似乎淡去了一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茫然。

      他开始更主动地参与计划的制定。不仅提供情报分析,还会提出一些大胆甚至冒险的行动构想。比如,利用“钥匙”计划内部可能存在的派系矛盾和利益冲突,设局引蛇出洞;比如,主动泄露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沈砚舟“未死”且“记忆可能恢复”的假消息,试探“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反应。他的思路奇诡而精准,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让祁寒都感到心惊,却也无可否认其有效性。

      林骁对他的提议,大多会沉默良久,然后提出各种质疑和风险评估,两人甚至会因此发生激烈的争论。但最终,林骁往往会选择性地采纳一部分,并制定出更周密的执行方案。这种争吵和磨合,反而让他们的“合作”关系,在冰冷的利益交换之外,多了一丝奇异的、棋逢对手的张力。

      沈砚舟的身体,在严苛的训练和精心的调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虚弱得风一吹就倒,已经可以独立处理大部分日常事务,甚至可以在保镖的陪同下,进行短时间的户外活动。他脸上的苍白逐渐褪去,有了些许血色,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始终沉淀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疲惫。

      这天下午,林骁处理完公司事务,来到医疗中心。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关于“伊甸之匙”研究所最新动向的加密简报。推开病房门时,看到沈砚舟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依旧清瘦,但脊背挺得笔直,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竟有几分昔日那个清冷矜贵少年的影子。

      听到开门声,沈砚舟转过身来。看到是林骁,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情平静无波。

      林骁将简报递给他,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揉了揉眉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最近的各方压力都不小,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沈砚舟快速浏览着简报,眉头微微蹙起。“伊甸之匙”最近在几个离岸账户上有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动,方向指向东南亚某国的一个私人生物实验室。同时,有迹象表明,他们似乎在暗中搜集与“信息素定向诱导与基因表达调控”相关的最新研究成果,动作隐秘而急促。

      “他们在找东西,或者……在准备进行某项新的实验。”沈砚舟放下简报,走到林骁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动作间已不见之前的虚浮,“而且很急。资金流向和情报搜集的方向,都指向了……我。”

      林骁抬眼看他:“你?”

      “嗯。”沈砚舟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钥匙’计划的核心,是利用基因编辑和外部诱导,试图定向‘优化’甚至‘创造’顶级的Alpha或Omega,并探索信息素与基因表达的深层关联,最终目标可能是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可控进化’或‘意识映射’。我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相对‘成功’且存活的成年体原型。对他们而言,我身上的数据,以及我可能产生的‘后代’或‘衍生体’,具有不可估量的研究价值。我之前‘死亡’,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我‘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足以让他们重新动起来。”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林骁却听出了他话语深处那一丝极淡的寒意和自嘲。

      “你想用自己做饵?”林骁立刻猜到了他的意图,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最快的方法。”沈砚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锐利,“被动防守,只会让他们隐藏在更深的水下。只有主动露出破绽,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才有可能引蛇出洞,抓住他们的尾巴。祁寒那边监控到的几个可疑信号,最近在东南亚很活跃,与‘伊甸之匙’的资金流向有重合。我认为,可以适当释放一些关于我‘行踪’的烟雾,把他们引到我们预设的战场。”

      “太危险了。”林骁想也不想就否决,“你现在的情况,经不起任何闪失。‘普罗米修斯’和陆深不是沈宏志那种级别的对手,他们行事更加隐秘,手段也更加莫测。一旦你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危险。”沈砚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但这是目前最有效的策略。林骁,我们等不起。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准备得越充分,我们的胜算就越小。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林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你的保护伞下。”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林骁一下。他盯着沈砚舟,试图从他眼中找出逞强或冲动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决绝。他知道,沈砚舟说的是事实。雏鹰总要学会飞翔,困兽终究要回归山林。把沈砚舟永远锁在温室里,既不现实,也非他所愿。他只是……无法接受任何可能失去他的风险。

      “你有几成把握?”林骁沉默良久,才缓缓问道,声音干涩。

      “五成。”沈砚舟回答得干脆,“如果计划周密,配合到位,可以提高到七成。剩下的三成,是变数。但我有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

      五成,甚至七成。在生死博弈中,这已经是不低的胜率。但林骁的心,却沉了下去。那剩下的三成变数,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我需要详细的计划,每一个环节,每一种可能,都必须考虑到。”林骁最终松了口,但语气异常严肃,“而且,你必须全程在我的监控之下,绝对服从指挥。一旦出现计划外的情况,立刻终止,以你的安全为第一优先。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

      “可以。”沈砚舟答应得很爽快,甚至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已经是林骁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会尽快拿出完整的方案。”

      话题似乎告一段落。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林骁看着坐在光影交界处的沈砚舟。他侧着脸,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唇因为认真思考而微微抿着。褪去了病态和阴郁,此刻的他,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沉静而锋利的美感。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寒光内敛,却锋芒暗藏。

      心脏某处,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痒痒的,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林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忽然问道,语气有些不自然。

      沈砚舟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答道:“还好。陈老说,再观察一周,如果没有反复,可以考虑出院,进行一些低强度的适应性训练。”

      “嗯。”林骁应了一声,又没了下文。他其实并不擅长这种日常的、带着关怀性质的对话。以往,他要么是下达命令,要么是谈论公事,要么就是争吵。像这样平静地、近乎闲聊地询问对方身体,还是头一遭。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尴尬。

      沈砚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林骁……”

      “嗯?”林骁抬眼看他。

      沈砚舟抬起头,目光与林骁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在瞬间归于沉寂。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谢谢。”

      谢谢?谢什么?谢他救了他?谢他提供了庇护和资源?还是谢他……答应了这个危险的计划?

      林骁不明白。他只觉得沈砚舟这句没头没尾的“谢谢”,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扰乱了他平静(或者说故作平静)的心绪。

      “不用。”他生硬地回了一句,放下茶杯,站起身,“我还有会,先走了。计划书尽快给我。”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向门口。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沈砚舟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林骁,小心点。”

      林骁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便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病房内的一切。

      他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闭了闭眼。沈砚舟最后那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他坚硬的心防。小心点……他在关心他?还是只是出于“合作伙伴”的例行提醒?

      林骁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像冰层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波涛汹涌。

      而病房内,沈砚舟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没有动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胸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在有力地、平稳地跳动着。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却又让他隐隐不安的情绪,正在那里悄然滋生。

      他想起林骁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的神情,想起他生硬的关心,想起他最终妥协时,眼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担忧。还有……那句“小心点”。

      他是在担心他吗?像担心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那样?还是……有别的什么?

      沈砚舟不敢细想。他怕那是自己的错觉,是濒死之人抓住的浮木产生的幻觉。他更怕,那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回应。

      他欠林骁的太多,多到几辈子都还不清。他背负的罪孽也太重,重到不配拥有任何光明。林骁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也是他不敢触碰的、最深的奢望。

      合作,是他唯一能站在林骁身边的、最“安全”的方式。除此之外,他不敢,也不能,再奢求更多。

      沈砚舟缓缓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复杂的情绪,尽数压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带着锐利光芒的坚定。

      前路荆棘密布,黑暗未散。但他已不再孤独,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等待救赎的囚徒。他要飞,哪怕折翼,也要飞向那片有光的天空。而林骁……是他必须跨越,也想要并肩的,那道最耀眼、也最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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