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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的脆弱
顾言深离开后的第七天。
曾经象征着“家”的庄园别墅,如今空旷得令人窒息。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却又冰冷地提醒着苏晚,那个人已经彻底离开了。
她遣散了大部分佣人,只留下必要的安保和定时打扫的钟点工。她需要安静,或者说,她需要在这种绝对的寂静中,独自面对内心那片因“自由”而骤然暴露出来的、荒芜的空洞。
白天,她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S”。她高效地处理着顾言深移交过来的“深蓝科技”和“亚太物流”的整合事宜,冷静地听取“夜鸮”团队关于“暗夜”最新动向的汇报,在董事会上做出一个个精准而冷酷的决策。
但当日落西山,她独自驱车回到这座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时,那层坚硬的外壳便开始出现细微的、难以控制的裂痕。
今晚,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间几乎从未使用过的、位于别墅三楼的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被时光遗忘的旧物。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檀木箱子底部,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硬硬的物体。她将其拿了出来。
是一个样式古朴的银质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了许多的她和陆霆骁。背景似乎是一个大学校园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那时的陆霆骁,脸上还没有后来那种掌控一切的傲慢和疏离,眼神明亮,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搂着她的肩膀,而她,靠在他身侧,脸上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浅浅的笑容,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光。
那是他们刚确认关系不久,在一次校园活动后,被同学随手抓拍的。
苏晚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照片里那个笑得像个傻子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传来一阵尖锐的、混杂着酸楚和荒谬的刺痛。
原来,她也曾那样笑过。
原来,在那么久以前,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
二十几年了。从刻骨铭心的爱,到锥心刺骨的恨,再到如今这纠缠着愧疚、困惑、以及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复杂情绪……时间像一把钝刀,将最初那份纯粹的情感凌迟得面目全非。
她猛地将相框扣在箱子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仿佛那样就能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重新封存。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储藏室,回到了空荡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客厅。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和脆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她失去了顾言深那座坚实温暖的堡垒,而前方,是陆霆骁那片布满迷雾和荆棘的、她既恨又无法彻底割舍的泥沼。
她走到酒柜前,没有挑选,随手拿出一瓶烈性威士忌,拔掉瓶塞,甚至没有用杯子,就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
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却奇异地暂时麻痹了心头那啃噬般的空洞。一杯,又一杯……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事物出现了重影。那些被理智强行压下的情绪,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疯狂地冲撞着她的心房。
顾言深离开时那疲惫而温柔的眼神……
陆霆骁跪在暴雨中那绝望而执拗的背影……
顾言深在机场那句“他爱你,不比我少”的轻语……
还有照片里,那个早已死去的、会对着陆霆骁露出那种笑容的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酒瓶。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酒液,糊了满脸。她不再压抑,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份迟来的、彻底的崩溃之中。
在一片混沌和绝望中,她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摸索着抓起了被扔在一旁的加密卫星电话——那个曾经与“星火”联系的渠道。
她的手指因为醉酒和哭泣而不听使唤,颤抖着,凭着残存的记忆,按下了那一长串复杂的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了。
那边,是一片沉默。只有极其细微的、稳定的电流声,证明着线路的另一端,有人存在。
苏晚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她对着那片沉默,用带着浓重鼻音和醉意的、破碎不堪的声音,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问: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哪里错了……”
“告诉我……为什么……”
她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是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无尽的黑暗里,发出绝望而困惑的呓语。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星火资本”的临时指挥中心,因炸弹威胁已转移到安全屋,陆霆骁刚刚结束与团队关于下一步反击“暗夜”的紧张会议。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走到窗边,正准备点一支烟缓解疲惫,口袋里的那部从不离身的、用于与“星火”这个身份相关的特定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极其轻微、但绝不容忽视的震动。
这个频率……是那条只有她知道的一级加密线路!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瞬间就按下了接听键,将通讯器紧紧贴在耳边。
然后,他听到了。
听到了她那明显带着醉意的、哽咽的、破碎不堪的声音。
听到了她那一声声绝望的、如同泣血般的“为什么”。
听到了电话那头,她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陆霆骁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苏晚。
不是那个商场上传奇冷静的“S”,不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冰冷疏离的苏总,甚至不是那个在暴雨之夜给他最终审判的高高在上的女王。
这是一个脆弱的、迷茫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女人。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是独自一人,在某个空旷的角落里,蜷缩着,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开口。想告诉她,他在。想问她,在哪里。想立刻冲到她的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说什么?
安慰她?以什么身份?
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有什么资格?
他此刻的任何话语,对她而言,恐怕都是一种打扰,甚至是一种亵渎。
而且,他不能暴露。不能让她知道,这个深夜接到她醉后呓语电话的人,就是陆霆骁。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不堪。
于是,他只能沉默。
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这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将通讯器的收音孔紧紧贴着耳朵,屏住呼吸,贪婪地、也是痛苦地,捕捉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她压抑的哭泣,她无意识的呢喃,她因为醉酒而不平稳的呼吸声……
这声音,像一把把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比“暗夜”的炸弹,比商场上的任何明枪暗箭,都让他感到疼痛和无力。
他就这样,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安全屋冰冷的窗前,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从激动到平缓,从哭泣到只剩下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大概是哭累了,醉倒了,睡着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睡着时,可能还皱着眉头,眼角或许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天际泛起微白,电话那头只剩下长久而平稳的呼吸声,确认她应该已经安然入睡,陆霆骁才用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控的手指,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按下了挂断键。
通讯器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窗外,黎明将至。
而他,握着那部似乎还残留着她呼吸温度的通话器,在她一无所知的梦境之外,沉默地,守护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他听尽的,是她破碎的过往。
而他自己,亦在其中,被凌迟了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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