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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认命
一碗粥,断断续续喂完。
庄衡钦放下碗,拿出绢帕,细致地擦了擦长生的嘴角。
“累了就睡会儿。”
他甚至伸手,像哄孩子一样,极其自然地,轻轻拍着长生的后背。
长生僵硬地承受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他闭上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庄衡钦拉过柔软的锦被,仔细地盖在长生身上,连被角都掖得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是坐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那场撕心裂肺的崩溃,像一场耗尽所有燃料的大火,烧过后,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谢长生活着,却又像是死了。
他变得异常安静。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曾经有恨,有怨,有恐惧,如今只剩下毫无波澜的死水。
第一次,是绝食。
他不再开口要求去死,只是沉默地拒绝所有送到嘴边的食物和水。
庄衡钦没有再用仆人的安危威胁他。
他只是坐在床边,亲自端着碗,用那种平静到令人发疯的语气说:“不想吃?可以。”
“医院的葡萄糖针剂,营养针,总是有的。或者,你想试试鼻饲管?虽然难受点,但死不了。”
他看着长生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慢条斯理地道:“你尽可以试试,是你绝食的速度快,还是我让人给你续命的手段多。”
最终,那碗粥还是被一点点灌了下去。
长生的喉咙被捏得生疼,呛得眼泪直流,胃里翻江倒海。
生理的本能让他吞咽,尊严却在那强迫的动作下被碾得粉碎。
第二次,他试图用头撞墙。
趁着仆人不备,他用尽全身力气冲向坚硬的墙壁,预想中的剧痛和黑暗没有到来。
“想用这个?”庄衡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冰冷的嘲弄。
“这墙我让人特意包软了,撞不死的,想试试更硬的吗?”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你关不住我的,总有一次,我会成功……”
“看来,是这屋子里的东西,还是太安全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也好。”
第二天,房间里所有可能被用作利器的物件全部消失了。
窗户的铁栏被加固,缝隙更小。
床边,桌角所有坚硬的地方,都被仔细地包裹上厚厚的绒布。
这不再是囚笼,这是一个密不透风,柔软的茧。
一个连死亡方式都被精心剥夺的活棺材。
更让长生心底发寒的是,庄衡钦开始亲自接管他的一切。
喂饭,喂水,甚至……
屈辱感像无数细针,扎遍全身。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乖一点。”庄衡钦的声音近在咫尺,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别再做那些徒劳无功的事,你每失败一次,这里的看守就会严一分,你能触碰到的危险就少一样。”
“直到……你连动一根手指的自由都没有。”
他抬起长生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像个木头人,但你必须活着,必须待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命。”
“长生,认了吧。”
长生看着他,看着这个将他最后一点反抗希望也彻底掐灭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爱意。
日子变成模糊,令人麻木的循环。
白天,黑夜。
长生不再尝试逃跑,也不再试图自杀。
他变得真正的听话。
让吃饭就张嘴,让喝水就吞咽,让睡觉就闭眼。
他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美丽躯壳,安静地待在这个华丽无比的牢笼里,任由庄衡钦摆布。
午后,庄衡钦像往常一样,坐在榻边,亲自用小银勺喂他燕窝。
勺子递到唇边,长生没有像往常那样机械地张口。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庄衡钦脸上。
“衡钦……”
长生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带着久未言语的干涩。
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庄衡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长生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眶迅速泛红,蓄满泪水,却没有立刻落下。
他看着庄衡钦,眼神里充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苦和哀求。
“我受不了了……”
他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
“真的,受不了了……”
庄衡钦眸色深沉,依旧沉默。
“你杀了我,你不肯。”
长生的眼泪终于滚落,不是激烈的奔涌,而是无声绝望地流淌。
“那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忘了,行不行?”
“把我脑子里这些东西,都拿走,都清掉……”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涣散而痛苦。
“我都不想记得了,一点都不要……”
他猛地抓住庄衡钦拿着勺子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着脸,泪水涟涟地哀求。
“有没有……有没有那种药?忘忧药?吃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药?”
他的眼神狂热而混乱,带着病急乱投医的癫狂。
“你给我,你给我吃,求你了!只要忘了这些,我一定……我一定乖乖的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闹了……”
他语无伦次,拼命地保证,仿佛遗忘是唯一能拯救他脱离这片苦海的浮木。
“我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一直陪着你,只看着你,只记得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匍匐着靠近庄衡钦,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泣不成声。
“让我忘了吧,我求求你,让我解脱,太疼了,记得这些东西……太疼了……”
他的哭声压抑而破碎,不再是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呐喊,而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哀鸣。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倔强,所有的防线,在这刻,彻底土崩瓦解。
他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遗忘。
庄衡钦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膝上,哭得浑身发颤,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般脆弱的长生,
看着他因为极度痛苦而蜷缩起来的身体,和他口中那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乞求。
他没有推开他,而是抚上他汗湿的后颈。
“忘了,让我忘了……”
他没有回答有,也没有回答没有。
但那无声的抚摸,和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本身就像是更残酷的回应。
遗忘,或许才是这世间,最奢侈的刑罚。
风带着点暖意,吹过庄家深宅里那座被高墙围起,专属于谢长生的院落。
院子里的花草被精心打理过,姹紫嫣红,开得热闹。
长生穿着月白色的软绸长衫,安静地坐着,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某处虚无。
阳光落在他身上,也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寂。
庄衡钦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他,目光深沉。
他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仆人退下,自己拿着做工精巧的风筝,缓步走到长生面前。
“今天风不错,”庄衡钦开口,声音比平日放缓些,“试试这个?”
他将那只色彩斑斓的纸鸢递到长生眼前。
长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落在风筝上,没有任何情绪。
“不想动?”庄衡钦并不意外,自顾自地理着风筝线,线轱辘在他手中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庄衡钦将理好的线轴塞进他冰凉的手里,走到他身后,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引导着那无力抬起的手,扯动着风筝线。
“举高些……对,就这样……”他的声音在长生耳畔响起。
“感觉风没有?它在扯着线。”
风筝借着风力,摇摇晃晃地升起来。
线在长生手中绷紧,传递来风的阻力。
长生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攥紧那粗糙的麻线。
风筝越飞越高。
忽然,一阵乱风刮过,那麻线“啪”地一声,从中间断裂。
断线的风筝,瞬间失掌控,飘飘摇摇,越过那高高的院墙,朝着未知的远方坠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外。
长生仰着头,望着风筝消失的方向。
傍晚,房间内烛火摇曳。
长生像往常一样,洗漱后,穿着寝衣,安静地坐在床沿。
庄衡钦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小碗,碗里是深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气味。
长生的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
他缓缓地地抬起头,看向庄衡钦。
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此刻竟满是挣扎。
“……给我吧。”
庄衡钦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紧。
“长生……”
“给我!”长生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濒临崩溃。
“我喝,只要喝了能忘了,忘了这些糟心事……你让我喝什么都行!”
他伸出手,几乎握不住那白瓷碗。
他双手捧住,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又或者是致命的毒药。
谢长生低下头,看着碗中深褐色,映出自己扭曲倒影的药汁,泪水毫无预兆地大颗滚落,砸进药里,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
“我选……”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我自己选的……我认了……”
说完,他闭上眼,像是要奔赴刑场般,仰起头,将碗沿抵住苍白的唇。
药汁触及舌尖,是难以言喻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灼烧着食道,一路蔓延到胃里,带来生理性的痉挛。
他强忍着呕吐的想法,逼迫自己一口,再一口,艰难地吞咽着。
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他压抑不住,细弱的抽气声。
碗终于见了底。
他放下空碗,手背狠狠擦过嘴角,身体脱力般向后靠去,紧闭双眼,胸膛剧烈起伏,等待着预想中的混沌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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