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阳

　　宅子外的槐花树摇曳，屋内依旧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我要冲击锻体期？”祁阳问。
　　“嗯。”
　　祁阳犹豫问：“你的书上说修士冲击锻体期要灵丹辅佐的，这个你不好从仙门直接拿吧。我们去哪买？”
　　已经把功法拿出来看了，还要拿人家的丹药，很不厚道。
　　黎璃摇摇头：“丹药，是给那些难以靠自己突破境界的人准备的，表面看是很好，实则透支天赋，根基不稳。”
　　“后患很大？”祁阳奇怪。
　　她听说很多修士追求灵丹妙药几近疯魔，如果不好的话，何必如此趋之若鹜。
　　“不是。只是同境界的修士，靠丹药抵达这个境界的，比不靠丹药自行突破的实力差不少。低境的时候差距不大，越高境界越是差距明显。虽然突破境界总比没能突破境界好，但是不到天赋耗尽，尽量别用丹药来搭花架子。”
　　女孩闻言思索了一会，问：“这就是你说的难易相成？”
　　黎璃抿了口热茶，赞道：“你悟性是真的很好。这修炼之道，一山放过一山拦。依靠天材地宝堆积起来的修为，不是了不得的修为。”
　　祁阳看他一点也不计较，现在反而还夸了自己，心中快意，得意地点头，又想起来自己尚未冲破境界，问：“我突破境界需要换功法吗？”
　　男子微笑，小友并不知晓这是云山最正统的修灵宗法，无数天才删删改改万年传承下来，哪怕到了大乘期，用这个法门积攒灵气底蕴也是胜过其他功法的。
　　他悠悠解释道：“你之前没找到境界突破口是因为我落下的卷轴只是上卷，光写了引气和积累灵力，下卷关于突破的细节我本来是想默写给你的，可是默写太麻烦，思来想去，找了现成的。”
　　他拿出一块玉简，玉石泛着漂亮的金色光泽，不同凡响。
　　“查看此物需要使用神魂，你现在魂苞未开，看不了。我把突破境界的法门教你之后，你把灵修境界突破完成，以后再谈打开神魂花苞也不迟。”
　　祁阳心下尴尬，她其实早就在修炼神魂了，而且快要能掌握以念驭物，只要她神思专注地想，青年手里的茶杯就能不翼而飞……
　　祁阳几口就把饭扒拉完，偷瞄着吃得毫无效率的黎璃，眨巴着眼睛说：“大黎你要不待会吃？先教我。”
　　男子放下筷子，眼底含笑看着小友，故作不满抱怨道：“我下厨给你做了饭菜，一直用灵力温着不散热，守着你和菜没动过，如此辛苦，你居然还不让我吃饭。”
　　祁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修炼竟说了混帐话，很不好意思，连忙跑出寝屋。
　　青年慢悠悠地嚼着菜，很快，女孩拎着个水桶回来了。桶里是些小虾米，红红的，很多。
　　“我晚上给你做道油炸虾壳，怎么样？”
　　“哪找到的？”青年惊喜问。
　　“最近到了小虾米从山涧下那条小河出生的季节，城外东边那山上有一处弯口的水流特别窄，我拿石头堵着让虾米过不去，随便用扎个袋子一捞，就很多了。七八天前就抓的，太小了，让老郭养在大水缸里，他照看得还好。”
　　青年笑了，这小孩住着城里，吃着山里，他倒顺带饱了口福。
　　想到此处，黎璃也正经起来，说：“以前我教你的不成体系、非常随性，反正你也没到年纪，拿灵气玩玩也好。修炼之路乏味、寂寞而漫长，但你若是乐意修炼，我自然是能尽力教的。”
　　祁阳思索了片刻，闷闷道：“我不知我是不是喜欢修炼，只是心里想试试，总不能……遇见危险还无力还手。老和尚和我说过什么叫着相，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
　　人对力量的崇拜是本能。她见了那位神秘女子轻描淡写地解决掉她完全无法抵抗的危险，心生羡艳，对力量产生了渴望。
　　黎璃闻言，却没想她还能考虑这个，莞尔：“空见大师的禅语你确实记得牢靠。不过你想修炼也不过是人之长情，就好像鸟儿发现自己扑腾翅膀就能腾空所以想要飞翔，只是顺其自然，哪里来的相呢？”
　　女孩有点明白了，叹道：“大黎你果然也不是不懂禅。”
　　“活得久，什么都胡乱学了点。”
　　曾经的江州一霸，现在的轻州一富并不会不识趣地追问他还会什么，麻利去厨房把装虾的木桶放好。
　　小孩转身出来的时候，看见屋子的门窗都被关紧，严严实实的。灯火葳蕤，黎璃抱着手倚靠在书架边，没个正形，问：“可知巨阙穴和华盖穴在哪？”
　　祁阳答：“巨阙我知道，华盖不知。”
　　黎璃自己在胸口比划了一下，“正对着巨阙上面四寸，你修炼的时候能感觉到灵气在这附近汇聚就对了。突破法门没什么别的，就是让灵气冲击这两处穴位。冲击过后，不要让灵气逸散至四肢百骸，从背后的督脉返回，等到没有滞涩，那便突破了。”
　　女孩弯弯眉眼，吐槽道：“你们修士也太不近人情了，明明可以说从后背的中央，脊椎连成直线一样的一条经络返回灵气，非要说督脉，要听懂还得翻翻医书。”
　　男子闻言，哑然失笑，“当年仙门初初起步，尚未有玉简，纸张绢帛贵，典籍只好精简着写，如今确实不好读明白。”
　　他又和小孩交代了口诀，小孩几乎听一遍就记住，很是轻松。
　　她才不纠结还要准备什么，跳上床就盘膝闭目。
　　“会有点痛苦。”黎璃倏然补充。
　　但小孩第一次尝试突破，心切之际，并不在意对方的叮嘱。
　　没过一会，她全身就开始层层冒冷汗。
　　不同于之前引气入体修炼的踏实感，突破境界的感觉是非常糟糕的。就好像有个人将她囚禁起来，问她要债，希望她把曾经吐纳时吸收的天地养分还回来。
　　每一寸内脏都在痛，好像在崩毁和重生——破而后立。
　　黎璃本来都准备好隔音屏障了——每个宗门里的年轻子弟自觉快突破了，那都是得去静室的。
　　静室会专门设置消音屏障，屏障外寂静无声，屏障内鬼哭狼嚎，防止被人笑话。
　　修仙九境，前三个境界里除了引气境是第一次引气入体，可以尝甜头，剩下两个境界要抵达都得用灵气直接淬炼改造身体。
　　灵气会将身体内的每一条经络和每一片内脏都撕裂，再令它们重新生长，变得更适合储存灵气。
　　夺天造化，哪里便宜。
　　令人惋惜的是，黎璃没能听见小友的鬼哭狼嚎。
　　女孩一声都没吭，除了额头上罕见至极的青筋在抖动，以及滴答的汗水，表明对方现在状态很差，其他什么都没有。
　　连呼吸都被强行压制，变得轻微，好像睡着了一样。
　　灵修突破境界的好处是巨大的，在锻体境，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身形会变得格外灵活，骨骼皮肉变得坚韧，凡人几乎无法比拟；亦可以初步学习和使用法术。
　　反之，如果突破失败，那么脏腑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剧痛缠身，大病一场，下一次突破还得从头开始，再不成，甚至可能被突破的痛苦反复被折磨很多次。
　　用仙丹可以助力突破、缓解血肉撕裂的剧痛，还可以让突破境界所耗费的时间大大缩短，能够极大减少修士对突破境界时产生的恐惧。
　　天下修士对丹药趋之若鹜也就不奇怪了。
　　许多人被突破境界遭的罪给虐待得快患上心魔，若拿不到好的丹药，甚至没有勇气尝试突破。
　　但黎璃从来不认为丹药在修炼一途上是什么好东西。非要说的话，丹药可以用来治伤，仅此而已。
　　四下不可能有人突破他的屏障来打扰小友，黎璃这个护法当然丝毫不紧张，算是闲下来。
　　他悠哉游哉地拿着灯盏，去厨房看着那木桶里的虾米，点点一共有多少只，越点越想吃，偏生思忖着吃独食不好，还是打定主意等小友结束再下厨。
　　尽管到他这个修为，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想到好吃的就犯馋，三年五载不吃食物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他和小友相识第一面，小友就将自己的烙饼掰一半给他。烙饼煎得很焦，已经冷了，硬邦邦的，也不知女孩是怎么掰断的。
　　这些日子，他被女孩带着吃了不少好吃的，竟养成了馋嘴的毛病。
　　他们新买的大宅子有个十分好的优点——厨房特别大，不过女孩听从郭东的话，也没买多少锅碗瓢盆，就刚好够用，怪冷清的。
　　他无聊地将虾米翻来覆去点了几遍，莫名其妙想到了江水的水湾，竟回忆起了少年旧事。
　　那天，他就在那条大江的拐弯处捞那些早已被鱼啃食得千疮百孔的尸体。有仇人的，有亲人的……
　　冰凉的水底，于他而言，是世上最好的归处，那里没有鲜血，没有死亡……他恍惚间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向他伸手……
　　那个人的发带被江风吹起，飘扬若一缕天光……
　　不，没有影子。
　　是错觉。
　　往事早已烟消云散，不该感怀，青年冷漠地露出笑脸，收敛心绪，出了厨房，回去祁阳的寝屋。
　　女孩依旧盘膝而坐，周围的灵气在不断地汇聚，宛若漩涡，但她的额头上却有污浊汗水一滴滴落下，滴答滴答，每颗毛孔都在努力将身体不需要的废物排出，留下精纯的血肉躯干。
　　黎璃没想到她依旧一声不吭，心中赞叹，却也不会提供任何多余的帮助，去自己的房间找来宣纸笔墨。
　　一个突破，一个练字。
　　仙人下意识走神，笔走蜿蜒间竟然把曾练过的一手绝世好字写得和狗爬一样。他看着这罕见的“佳作”，心神不宁，思量了很久，终于明白过来，这小姑娘在这突破着，他会心慌。
　　但修炼之路，何处有轻松惬意？
　　此次突破比黎璃想的要短，仅仅半日多。夜深时分，女孩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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