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市扬威名
苏绣将叠好的夜光布样品塞进粗布袋时,左手小指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她改用右手提住袋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林小染推开工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夕照斜射进巷口,在青石板上拉出两道细长的影子。
“走西边。”林小染指向那条夹在两堵高墙间的窄巷,“主街税吏太多,绕路稳妥些。”
两人一前一后钻入巷道阴影。苏绣的布鞋底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走到第三个拐角时,她突然停步,将布袋从右肩换到左肩。粗糙的布袋表面擦过手臂缠着的布条,她立即抿紧嘴唇,加快了脚步。
林小染默默伸手接过布袋。交接时袋口掀起的微风拂过苏绣空出的右手,那五根手指垂在身侧,指尖还在轻轻发颤。
城南市场的石砌拱门出现在巷道尽头。往日里挤得水泄不通的布匹区,此刻只剩下三两个孤零零的摊位。叫卖声稀稀拉拉,几个摊主蹲在自家摊位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
“行会动手真快。”林小染环视着空了大半的市场,声音压得极低。
苏绣的目光从那些空摊位上一一扫过。她右手无意识地按上左腕,布条边缘渗出的一小片淡黄水渍在夕照下反着光。两人径直走向市场中心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树根在青石板间隆起,形成天然的展示台。
林小染帮忙铺开油布,苏绣则将夜光布样品平整地摊开。天色正渐渐暗下去,布料边缘开始泛起莹白色的微光。几个挎着菜篮的路人放缓脚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发光的布料。
“这布会自个儿发光?怕不是沾了妖物。”
苏绣拿起布料一角递过去。“您摸摸质地。”
老妇人迟疑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尖触到布面的刹那,她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软得像刚蒸好的糯米糕!”她转身朝周围挥舞着手臂,“都来看看!真是好布!”
人群开始聚拢。林小染悄无声息地挪到外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街角。就在这时,一队税吏出现在市场入口,木质腰牌在腰间晃荡着,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税吏头目粗暴地推开围观的人群。“让开!违禁布料!”他一把抓起夜光布的边缘,布料在他手中泛起更盛的莹光,“发光颜料犯禁!全部没收!”
苏绣平静地取下水壶。“大人请看遇水反应。”
清水洒落在布面上,原本隐在纹理中的图案骤然浮现——牡丹图样在莹白底色上清晰得如同刚刚绣上去一般。税吏头目瞪圆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胡闹!”他色厉内荏地喝道。
苏绣将布料举得更高了些,清亮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开:“《染经》卷三记载,夜光技法属古法新用,绝非违禁颜料。”
月光恰好在此刻洒落,布料上的莹白波纹如水般流转。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叹,有人踮着脚往前挤,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发光的布料尖叫。
税吏头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踉跄着后退,不慎撞翻了旁边菜摊的箩筐,新鲜的青菜撒了一地。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从人群缝隙中缓步走出,银线绣鞋停在摊位前,鞋尖缀着的珍珠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遇水不褪?”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
苏绣点头。“耐久防伪,三日不褪色。”
女子俯身细看布面,发间簪着的玉步摇轻轻晃动。她取出一张名帖递过来,檀木香气随着她的动作掠过苏绣鼻尖。“我姓徐。”
苏绣双手接过名帖。徐小姐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淡淡的沉香余韵。税吏小队面面相觑,最终悻悻撤退,队员收拾被撞翻的菜摊时显得手忙脚乱。
群众立刻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声几乎要把摊位掀翻。
“多少钱一尺?”
“能订做花纹吗?”
“多久能取货?”
苏绣收拢样品时左手明显僵硬。布条边缘渗出的血迹在莹白布料上格外刺眼。林小染护着她挤出重围,粗布袋在推搡中擦过苏绣的左臂,她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返程的巷道比来时更加昏暗。林小染咧着嘴,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看见税吏那张脸没有?简直像生吞了只苍蝇!”
苏绣握紧袖中的名帖,徐小姐临走前那句“特殊应用场景”在耳边回响。她将左手藏进袖口,布料摩擦伤口的刺痛让她说话时都带着细微的颤音:“徐小姐提及特殊应用。”
林小染立刻收敛了笑容。“皇室用布?”
苏绣没有回答。巷道尽头飘来的油炸糕香气让她胃部一阵抽搐。她从怀里摸出干粮掰开,碎屑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吃完再走。”林小染指向路旁的石阶。
两人坐在冰凉的石阶上。苏绣小口咀嚼着干硬的干粮,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的布条。市场方向隐约传来税吏的呵斥声和摊贩的争辩,林小染侧耳倾听片刻,压低声音道:“他们在查别的摊位。”
苏绣咽下最后一口干粮,碎屑卡在喉间让她轻咳了几声。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该过去了。”
城南市场拱门投下的阴影里,换班的守门税吏正打着哈欠。苏绣低头快步穿过拱门,林小染紧随其后,粗布袋擦过税吏的衣摆,对方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些闻讯而来的路人。见到苏绣铺开夜光布,几个原本缩在角落的摊主也凑近来看。暮色渐浓,布料自动泛起的柔光在树影间流转,有人忍不住伸手触摸。
“滑得像最上等的丝绸!”
先前那个老妇人挎着空菜篮挤进人群。“我就说是好布!”她洪亮的嗓音引来更多围观者。孩子们指着发光的布料惊呼雀跃,林小染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始终锁定在税吏的巡逻路线上。
苏绣将布料展开更大面积。莹白微光连成一片,在渐深的夜色中如同月华凝成的瀑布。就在这时,税吏小队从街角转出,新换的瘦高头目握紧腰牌,队员粗暴地推开人群。
“散开!违禁品展示!”
人群出现一阵骚动。有人畏惧地后退,更多人踮脚张望。瘦高税吏冲到摊位前,一把抓起布料边缘。“发光颜料违制!跟我去趟衙门!”
苏绣取下水壶的动作依然平稳。“请大人验看防伪。”
清水泼洒的刹那,隐纹浮现——这次是竹叶图样,在莹白底色上清晰如刻。瘦高税吏愣在原地,他扯过布料反复察看,布料在他手中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柔光。
“这……这不算证据!”他底气不足地喝道。
苏绣将布料举高,清越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染经》残本记载,夜光乃草木精华所聚,遇月华而显辉。”
月光恰好漫过槐树枝叶,倾泻在布料上。莹白流光如活物般在布面游走,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喝彩。瘦高税吏额头冒汗,后退时不慎踩到不知谁丢的菜叶,险些滑倒。
徐小姐的侍女就在这时从人群后方走近,珍珠耳坠在夜色中晃动。“遇水多久不褪?”她问话时目光扫过苏绣左腕渗血的布条。
苏绣平举布料。“三日不褪色。”
侍女俯身仔细观察,指尖轻触布面。“有意思。”她取出金边红纸的请帖递过,“我家小姐请姑娘未时过府一叙。”
苏绣双手接过请帖。侍女转身离去时带起的香风与徐小姐如出一辙。税吏小队面面相觑,瘦高头目悻悻挥手撤退,队员收拾工具时显得格外狼狈。
群众如潮水般涌向摊位。询问价格、定制要求的声音此起彼伏,苏绣收卷样品时左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布料。林小染护着她挤出重围,粗布袋在推搡中不断撞击苏绣的左臂,她咬紧牙关才没痛呼出声。
返程路上月色明亮。林小染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张望空无一人的巷道。“看他们吃瘪真痛快!那个瘦高个记笔记的手都在抖!”
苏绣握紧袖中的请帖。徐小姐侍女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心头微沉。“徐小姐提及特殊应用。”
林小染放缓脚步,“莫非是宫里的需求?”
苏绣摇头。她将左手藏进衣襟,布料摩擦伤口的刺痛让她说话时都带着吸气声。两人拐进工坊所在的小巷,阴影渐渐吞没他们的身影。
月光照亮巷道中央的积水洼。苏绣右脚踏入水坑,污水溅上衣摆,深色水渍在粗布上慢慢晕开。她继续前行,左臂传来的抽痛让她的步伐有些踉跄。
林小染加快脚步跟上,“该换药了。”
苏绣从衣襟中抽出左手。布条已经被血完全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工坊木门出现在巷尾,林小染推开房门时,霉味混杂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绣瘫坐在草席上,慢慢解开左手的布条。溃烂处的皮肉外翻,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林小染取来药罐,小指蘸起墨绿色的药膏时抬头问道:“明日还去市场吗?”
苏绣将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要去。”
药膏触及皮肉时引发的刺痛让她额角青筋暴起。她咬紧牙关,呼吸变得粗重而短促。月光从破旧的窗棂漏入,恰好照亮墙角那卷夜光布样品。莹白微光在黑暗中稳定流转,如同永不熄灭的星火。
林小染收拾药罐时,陶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徐小姐会来工坊吗?”
苏绣用新布条包扎左手,动作因疼痛而显得僵硬。“等她消息。”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二更天了。林小染吹灭油灯,黑暗瞬间笼罩了狭小的工坊,只有夜光布还在持续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苏绣躺在草席上,左手悬在身侧不敢触碰任何东西。她盯着天花板的横梁,月光慢慢移动,照亮梁上积年的蛛网。工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绣立刻坐起身。林小染也从草席上惊醒,压低声音问:“什么人?”
脚步声在工坊外停顿片刻,随后渐渐远去。苏绣重新躺下,右手枕在脑后。“路过。”
林小染翻了个身,草席发出窸窣声响。“行会眼线?”
苏绣没有回答。月光渐暗,黎明前的寒意透过墙缝渗进来。她改用右手按压左腕,溃烂处的抽痛一阵阵传来,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
鸡鸣声从远处响起。林小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天亮了。”
苏绣睁开眼。墙角夜光布的微光正在晨光中渐渐消退,工坊内的景物在朦胧曙光中渐次显现。她站起身整理衣襟,袖口凝固的血渍在晨光中呈现出深褐色的斑痕。
林小染打来清水洗漱,水瓢碰撞水缸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脆。“今日还去老位置?”
苏绣点头。“槐树下。”
她走到墙角拿起夜光布,左手勉强托住布料重量时,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林小染立即接过布匹,“我来拿。”
两人走出工坊时,晨雾尚未散尽。早市的人声从巷道尽头传来,苏绣加快脚步,左臂垂在身侧,布条下的伤口随着步伐阵阵抽痛。
市场拱门在雾中显现轮廓。守门税吏换了班,新来的年轻税吏倚着门柱打哈欠。苏绣低头穿过拱门,林小染紧随其后,粗布袋擦过税吏衣摆时对方连眼皮都没抬。
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些昨日见过的熟面孔。见到苏绣铺开布料,众人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在晨雾中回荡。
“昨日发光布!”
“给我摸摸!”
苏绣展开夜光布。晨光中莹白微光淡去,布料恢复素白本色。有人失望地叹气,但当她取水泼洒,隐纹浮现的刹那,人群又爆发出惊叹。
税吏小队从街角转出。瘦高头目带着队员径直走来,脸色比昨日更加阴沉。
“又是你!”
苏绣平举布料。“大人请验防伪。”
瘦高税吏眯眼观察布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牌。“昨日不是验过了?”
林小染插话:“既然验过为何再来?”
税吏语塞。他狠狠瞪了林小染一眼,挥手带人离开时靴底重重踏在石板上。人群爆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老妇人挎着菜篮走近,篮子里新摘的青菜还带着露水。“姑娘,给我留一尺做袄边。”
苏绣摇头。“尚未量产,眼下只有样品。”
众人失望的叹息声中,徐小姐的侍女挤进人群。金边红纸的请帖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我家小姐请姑娘未时过府一叙。”
苏绣接过请帖。“何时?”
“未时三刻。”侍女转身离去时,裙摆带起的微风拂过地面落叶。
人群窃窃私语。
“徐家小姐啊!”
“大户人家!”
苏绣收好请帖。她卷起夜光布时左手动作僵硬,林小染帮忙收拾摊位,粗布袋的系绳擦过苏绣左臂,她猛地吸了口气。
返程路上晨雾未散。苏绣左臂的疼痛加剧,她改用右手托住肘部,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林小染担忧地注视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还能撑住?”
苏绣点头。她加快脚步,布鞋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声。工坊木门紧闭,推门而入时扬起的灰尘在晨光中飞舞。她瘫坐在草席上,解开左手布条的动作因疼痛而显得笨拙。
林小染打来清水。“先换药。”
苏绣将溃烂处浸入水中,脓血在清水中晕开淡红的痕迹。药膏触及伤口时她闭上双眼,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阳光从破窗射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粒。林小染收拾药罐时陶罐相碰,“未时要去徐府?”
苏绣包扎左手。“要去。”
她看向墙角的夜光布。日光下布料朴素无华,与寻常棉布别无二致。工坊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两人同时屏息。马蹄声渐远,林小染松口气,“不是行会。”
苏绣站起身走到窗边。巷道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动墙头枯草。午时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她整理好衣襟,将夜光布样品仔细塞进布袋。
“该出发了。”
林小染推开木门。阳光倾泻而入,在满地尘屑中划出明亮的光带。“我陪你。”
两人走入阳光,身影在巷道尽头渐渐模糊。粗布袋在林小染肩头晃动,系绳摩擦布面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市集的喧嚣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