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小菩萨开坛·冯宝莲授课
随着一声“阿弥陀佛”的宣号,台下万众佛心相应,同声合诵:“阿—弥—陀—佛——”
四字佛号,声如海潮,自千百人口中涌出,在古庙的梁柱间回荡,汇聚成一股洗涤人心的洪流,将尘世中森严的贵贱藩篱,涤荡消弭。
声浪渐息,万籁俱寂中,九襄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那灵识宝莲的清越之音便从这响彻十方的名号“阿弥陀佛”开讲:
“诸位善信,日日‘阿弥陀佛’,可知‘阿弥陀佛’是何意?”
“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法坛下有人喊道。
“对,这位善信大智慧,阿弥陀佛是一位觉悟者之名号,被称为‘世间大慈悲父’,阿弥陀佛在过去久远劫时曾立大愿,建立西方净土,广度无边众生,迄今仍在彼土说法,被尊为净土门之教主,能接引念佛人往生西方净土,故又称接引佛。”
“众善又会好奇,那阿弥陀佛建立的‘西方净土’又是什么呢?那《阿弥陀经》正是佛陀为众生展开的一幅详尽蓝图:一个‘无有众苦,但受诸乐’的净土……这净土妙境,听起来是否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然而,我佛慈悲,所说的每一部经典,既是指引我们超越尘世的舟筏,也未尝不是映照人间的一面明镜。”
闻听小菩萨欲说“西方净土妙境”,坛下百姓皆感兴趣,无不翘首仰观,露出疑惑又渴望的神情,屏息聆听。
为解众生之惑,“九襄”(宝莲)将净土妙境娓娓道来:
“想想有这么一个地方:在那里,人人都能吃饱穿暖,有稳定的工作和合理的收入。有律法严格保护劳动者,不怕被欺压,干了活就一定能拿到应得的报酬。孩子们都能上学,未来不看出身,平等地接受教育,用知识改变命运;老人们都能不用工作而安心养老,无后顾之忧。没有战乱,整个社会和平安定,没有苛捐杂税,法律维护公正,机会向所有人敞开……这些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想,这是基于公平与正义原则,真实存在的理想国。”
“理想国?” 台下有不少人在质疑。
(宝莲OS: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这可怎么圆回来呢?)
“小菩萨所言当是《礼记》中的‘大道之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忽听一人郎朗之音,替“九襄”救了场。“九襄”定神一看,这不是白河县仵作李白吗?
李白此刻褪去了平日的沉肃,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与验尸时的冷静判若两人。
“正是此理。欲求天下至公,当选贤与能。若治理社稷者,皆由万民推举其德才兼备之人,则公平可期,正义可彰。如此,方可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九襄”(宝莲)颔首,忙感激地向李白合十还礼:
“理想国中提出的理想君主形象是“哲学王”,也就是具备高尚美德和超凡哲学智慧的统治者。这与大道之行的“选贤举能”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建立“天下为公”的社会。”
坛下顿时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几位高门家主不约而同地沉了脸色,相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荒唐!自古贵贱有序,岂可妄论平等?”沈府君气愤地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张县丞回顾一眼,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理想国既如此好,人人趋之若鹜,可我等如何才能去之?”却听坛下一人问道。
这一问如石坠静水,千百道目光齐聚焦于九襄一身。
(宝莲OS:糟了!这要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揭竿而起”。)
“问得好!”“九襄”急中生智,“诸位可还记得,阿弥陀佛为何又称接引佛?阿弥陀佛发四十八愿,正是要接引众生。”
“须知佛国不在万里之遥,而在回向往生间;净土不必远求,但向心觅。诸位,若执着于一个‘去’字,便是着相了。心外求法,无异于南辕北辙。各修其心,即是渡舟。”
“在下愚钝,敢问菩萨言我等如何‘各修其心’?”坛下一布衣书生提问。
“如何修心,问得好!五浊在外,但执著五浊,感受其苦的心,在内。”
(宝莲OS:这可真问对佛了!且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心理学!)
“九襄”目光垂怜,扫过全场,缓缓道:
“《心经》所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我们常被情绪和杂念裹挟,仿佛被无形的浪潮卷走,这正因为我们与那个澄明、稳定、真实的自我失去了连接。心若蒙尘,身处桃源亦见沟壑;心若澄明,市井陋巷亦是净土。”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确保每个人都能跟上这全新的理解,而坛下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
“行‘观自在’,它引领我们去发现那个‘未发现的自我’。行‘观自在’,是一种最高级的正念与认知解离。它教你成为自己情绪的观察者,而非囚徒:当愤怒升起,你能识别‘我有一个愤怒’,而非‘我就是愤怒’。它教你成为念头的见证者,而非奴隶:当妄念飘过,你能看清‘我有了一个念头’,而非被念头牵着鼻子走。”
她最终点破核心,声调恢弘而充满力量:
“当你开始这样‘观’,你便瞬间从纷繁的思绪和情绪中解离出来,如同从奔腾的河流中上岸,看着你的杂念与情绪如水流流过,而你不再被淹没。你便能安住于内在的平静与自在。这份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纯粹觉知本身——它,就是你的佛性,就是你我本自具足的菩萨!”
“诸位,”她声音沉静如深潭,“但念阿弥陀,何须问归程,还须去别处寻找理想国么?”
台下若有所思者众,方才提问的布衣书生却昂首道:“小菩萨,若街有恶霸,仓无余粮,心灯再亮,可能当衣蔽体、当米充饥?”他言语一顿,目光扫过前排官绅,声调陡然提升,“若更有苛捐杂税如虎,官府胥吏似狼,彼时,教我等升斗小民,如何还能‘不增不减、不垢不净’?”
空气骤然凝固。席地而坐的百姓窃窃私语,而雅座上高门官绅脸色皆变。
(宝莲内心苦楚OS:这哪里是提问,分明是投石!他句句直指世道之恶,简直是陈胜吴广再世!看看前两排那些大人的脸色……我这下一句若接不好,今日怕是下台了!)
宝莲正愁苦自己忽悠不过去了,忽然灵台中另一个灵识,竟悠悠开了口:前辈,接下来让我来吧。
台下见九襄沉默良久,开始不安。
须臾后,九襄开言,清朗的语音如清露落入沸油,瞬间止住了全场的骚动:
“这位善信问得好。街有恶霸,仓无余粮,心灯再亮,可能当衣蔽体、当米充饥?此问,恰如金刚杵,直指世间实相。然而,我佛门所求的‘净土’,并非教人忍受沟壑,而是在认清沟壑之后,依然保有填平它的愿力与智慧。真正的修行,不是背对苦难,而是直面它,转化它。”
“《维摩诘经》有云:‘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此‘心净’,非是独善其身,闭目塞听。而是以清净心,行慈悲事,用智慧力,破烦恼障。若见恶霸,我辈当思如何以正法降伏其心;若见饥馑,我辈当行布施,更思如何缔造一个‘雨不破块、风不鸣条’的太平世。”
“诸位可知,小菩萨之名,为何是‘九襄’?”
言此她突然抛出一问,眼中竟有星辉闪烁,而她又旋即自答,言语间带着一种决绝的明澈:
“九,乃阳数之极,亦含‘久’之意,喻我愿此心光明,护佑众生之志,历久弥坚。而襄字,‘助也’,‘九襄’二字,便是我的夙愿——愿以久久为功之心,行襄助万民之事。此生但求为世人解厄扶危,纵使风雨如磐,此志不渝。”
她话音微顿,目光扫过全场,声调由个人的志向转向更为宏阔的关怀:
“既言襄助万民,便不可不察治国安邦之道。天地有九野,治国亦有九经!《礼记》有云:‘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当她念到“子庶民”三字时,声音格外沉缓有力,目光如暖流般抚过台下那些布衣百姓。
“这九经之中,条目虽繁,然‘子庶民’——视民如子,方是真正的根基!若为政者只知‘敬大臣’、‘怀诸侯’,却令百姓仓廪不实、街巷不宁,这便是舍本逐末!”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最终掷地有声:
“故而,我辈当以此自勉:执先王之尺,丈量今政之失;擎圣贤之烛,照见万民之愿!”
清越之音如玉石相击,在法坛上空回荡。这番言论字字出自圣贤经典,引经据典,鞭辟入里,纵使贵宾席上高门贵人心中惊骇,面上却寻不出半分驳斥的由头。
而坛下百姓间早已起了压抑不住的骚动。一个满面风霜的老农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对身旁汉子低语:“菩萨……是懂咱们苦处的。”
静默不过须臾,那提问的布衣书生抚掌朗笑:
“说得好!执先王之尺,丈量今政之短长;擎圣贤之烛,照彻天下之所望!”
掌声先是零星响起,旋即汇成雷鸣,连前排几位官员也不禁微微颔首,
(宝莲OS:成了!引圣贤之言,说百姓之心,这般应对,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你醒得也太是时候了。)
原来方才那书生的几句诘问,字字如楔,猝然撞开了九襄记忆深处一扇尘封的窗。当年寺院,萧逐也曾提出同样质疑,昔日萧逐的话语,借今日书生之口,穿越岁月,在她心头轰然回响,竟将她彻底敲醒。
九襄心念道:前辈的演讲,令人耳目一新,不如便有劳前辈,再为此局做个收束,赐下一段圆满。
(宝莲OS:这……也行,反正哲学宗教,说白了都是一种信条罢了。)
于是“九襄”(宝莲)继续一本正经的胡掰道:“此身若便是渡舟,何必江湖问远方……既已识得‘观自在菩萨’之意:吾本是佛,修心便是修佛。我们口中所称‘阿弥陀佛’不再只是一个礼拜的佛号,更是我们平日相见时,可互赠的至高寄语——这声祝福,是在对彼此的内在佛性致敬:祝福您,早日证得这智慧与生命的双重圆满……”
随即如春雷炸响于冻土,震耳欲聋的欢呼与佛号声轰然爆发!
“阿弥陀佛——!”
这声浪不再是单纯的诵念,而是饱含着对自身佛性的无限欢喜,在古庙的梁柱间反复激荡。
九襄澄澈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沸腾的众生,待声浪稍平,方以清泉般的嗓音为今日法会作结:
“善哉,众善知识。既识得此心,当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声声弥陀,便是最好的拂尘。”
“方才我们共论‘阿弥陀佛’之大愿,其所希冀的西方净土,是无有众苦、但受诸乐。而我们所追寻的人间净土,亦是仓廪实、衣食足、幼有所教、老有所安。此二者,名相虽异,其理相通,其心归一。”
“故,勿谓净土远在西方十万亿佛土之外,亦勿谓大同世只存于故纸经典之中。但以清净心,行慈悲事,持智慧力,破烦恼障——从修身齐家,至建言社稷,每一分向善的努力,皆是在为这人间净土添一砖一瓦;每一次对佛性的体认,皆是与阿弥陀佛慈悲接引之愿深刻相应。”
“愿诸位以此心为灯,以此行为路,自度度人,方不负今日一会之缘。阿弥陀佛。”
最后的佛号落下,整场法会从对阿弥陀佛圣号的探讨开始,历经对理想世界的追寻与现实的思辨,最终又回归到修行与实践的根本,形成了一个深邃而圆满的回路。
一直安静蜷在九襄膝头的小毛球,此刻竟也人立而起。它也如信众将两只前爪合十,毛茸茸的脑袋低垂,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澄澈光芒。待佛号终了,它轻轻"吱"了一声,那声音里竟带着几分了悟般的宁静,随后乖巧地趴回九襄怀中,尾巴尖却还若有所思地轻轻摆动,仿佛也在品味这场法会带来的心灵洗礼。
眼见坛下群情沸腾,两个刚刚完成共同演讲的默契灵识正自欣然,沉浸在思想共鸣的喜悦之中。她们全然不知——庙墙之外,已是风波乍起。
雅座上的沈府君早已面露愠色。家仆沈武悄然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后,他神色骤变,眼中寒光迸现,他略一点头,沈武心领神会,旋即转身而去。
法会在一片祥和与振奋中缓缓落下帷幕。信众们虽渐次散去,许多人的脸上仍带着豁然开朗的欣喜,口中不住地念诵着佛号,不时有人回身向坛上的九襄投来感激与崇敬的一瞥。
九襄维持着一派恬静的神情,一一颔首回礼,目光却不自觉地频频越过人群,望向庙门之外。
那里,本该有冯鸿备好的马车安静等候,待她辞别众人,便可启程前往皇城。然而,庙门外空荡荡的,不见车马,更不见冯鸿的身影。一丝不安,悄然漫上心头。怀中小毛球的躁动更使她焦虑。
(宝莲OS:事有蹊跷。你爹迫不及待要走,却不见踪影……你今日又无端昏沉,恐怕绝非巧合,莫非有人刻意设计?)
就在九襄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得不强自镇定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小菩萨。”
只见李白去而复返,他已褪去方才听法时的激动神色,脸上是惯常验尸时的冷静与审慎。他快步走近:“我见姑娘方才讲法时脸色青白,恐非疲累所致,怕是另有缘由。若愿信我,请随我来,容李某细看。”
九襄当即点头,紧随李白,上了他的青篷马车。
待九襄钻入车厢,李白也随即跟上,沉声道:“冒犯了。”随即他以两指轻搭九襄腕脉,又示意她伸出舌苔查看,再细细观察了她的瞳仁。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紧锁:
“是‘百日醉’,一种药性猛烈的蒙汗药。分量下得极重,若非姑娘远超常人,恐怕早已昏睡不醒。此药药力绵长,按此剂量,本应让你沉睡十个时辰以上。”
(宝莲OS:好狠的手段!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你错过法会!会是谁呢?)
李白沉吟道:“姑娘今日讲法,深得民心……莫非是有些不当言论,碍了谁的眼,竟要下此死手?”但他随即摇头,“不对,此药分明是昨夜便已掺入你的饮食。”
话如惊雷,两人目光一撞,瞬间了然——祸根早已埋下,与今日法会无关。无需多言,李白猛一拉缰绳,马车在街角划出一道急弧,直奔客栈查明真相。
客栈掌柜的回答,让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那位冯老爷?两个时辰前就急匆匆退房走了啊。”
九襄脸色一黑。
(宝莲OS:两个时辰4小时!这么久,他肯定不会丢下女儿自己走的,除非……老爹危险!)
李白眉头紧锁,指节不自觉地攥紧,声音沉了下去:“情况不妙。”
话音未落,就见小毛球吓得“吱”一声尖叫,慌不择路地就要往门外窜,结果迎面撞上一堵温热的“墙”——正是王捕役那张因疾跑而涨得通红的大脸。
“啪叽!”
它整只球被撞得向后翻了个跟头,晕头转向地在半空扑腾两下翅膀,最后软绵绵地跌进九襄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茶杯里,溅起几滴温热的茶水。小家伙顶着片湿漉漉的茶叶,趴在杯沿直哼哼,黑眼睛里转着委屈的圈圈。
王捕役疾步闯入客栈,额间带汗,神色焦灼。他一眼看见九襄,脚步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既急切又难以启齿的复杂神情,最终还是一咬牙,压低声音道:
“小菩萨……萧参军他……他……”
九襄急切问道:“他怎么了?”
(宝莲OS:不会是遭遇不测了吧?!)
“他被下了大牢,罪名是谋杀小翠!”
“谋杀?”药效才退,本就虚弱的九襄几乎眼前一黑。
(宝莲OS:小翠是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