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夜莺会因此死去

　　这后一种说法既有说服力，又没有说服力。因为听起来很热血，很符合帝国赞扬的进取精神；因为看起来是在自我折磨，最终成功的话，好像也没得到什么，除了，呃，超越了自己，达到了人类从前的未至之境。对别的病友也没参考价值——谁会为了能再开一次机甲几十年不说话高强度神经接驳啊？
　　……也许，艾琳娜公主会。也许，如果艾琳娜公主是幸存者之一，帝国已经找到对付德里西那种新型武器的办法了。也许，就算艾琳娜公主的办法只有她自己能成功实现，帝国仍然会占有这样一个活着的传奇，天才，不可战胜的女武神。她哥哥后来不会那么被动。
　　唉，据说艾琳娜公主当时生存几率很大呢……只要，她被围困时选择立刻投降。
　　但是艾琳娜公主怎么会是选择投降的人？她在精神干扰，神经接驳困难，操作卡顿的情况下，差点突出重围。于是德里西的机甲轰掉了她，以及她近旁那个，不知道是受干扰失去了驾驶员该有的正常理性，还是出于他对她的感情放弃遵循他应该遵循的安全驾驶原则，居然违背指挥官的撤退指令，过来支援艾琳娜公主的，雷丁·拜尔雷德。当时的情况，唯一正确答案就是放弃公主，没人有异议。他为什么要犯这种成熟驾驶员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过去支援呢？如果他没过去，也许……
　　当时有些流言说，那个叛徒可能不是想去支援公主，而是想再一次背叛帝国，只不过德里西人没顾上搭理他这条狗，把他一起轰死，倒便宜他白捡一个高尚的好名声。
　　后来，他哥哥一家遇难，他们这个家族看着实在太惨，这些本来就没有实证的阴暗揣测就没人再提了。再说，谁想诽谤皇储的生父啊？
　　此刻，前皇储在宫廷总管的私人休息室里坐下。它就在总管的办公室里面，方便总管随时出来工作。以星际时代的标准来衡量，这个房间真是太逼仄了，而且位置不好，连天然的阳光都晒不到，在这里放一张床真是反人类罪行。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会环顾四周，怀疑人生——难道站在离皇帝那么近的地方，并因为这距离而拥有实际上不逊色于帝国政府系统里的高级官员的权力的宫廷总管，一年中四分之一以上的时光，就在这种地方度过？
　　她为什么不爱回家？她是不是喜欢皇帝——之前的那位？
　　——皇宫里有相当数量的人真这么想。
　　宫廷总管在尼珂对面坐下。
　　“早餐五分钟后送进来。”没有感情的合成语音对尼珂说，“希望那些食物不会让您觉得难以下咽，将军。”
　　“我已经不挑食了。”尼珂说，“我可以请您从现在开始不用它和我说话吗？”
　　“即使不用它说话，”合成语音冷漠地回答，“所有对话也会被如实记录，且陛下如果问起，他会得到最真实的答案。”
　　“他不会得到的，塔利亚阿姨。”
　　“……如果你想聊的是那些，”语音说，“那你为什么希望我不用它呢，将军？反正我会把记录抹掉。”
　　“我不想听您在输入过程中二次加工过的回答，”尼珂说，“我想听您更原始的答案。”
　　“……我深思熟虑地说话是为了你和我都好。以及，为了陛下好。”语音说。
　　“好吧，既然您坚持。”尼珂说。她不再说话。
　　过一会，门开了，餐厅员工带着送餐机器人走进来，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宫廷总管的办公室——他没有到处打量，或者对尼珂的存在流露惊异。他比他旁边的机器人更像机器，又冷漠又高效，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他把机器托盘上的餐盘移到那张不大的餐桌上——它真是太小了，如果这里再加一个吃早餐的人，桌子就会非常拥挤。
　　侍者对宫廷总管微微欠身，再对总管的客人微微欠身，接着转身带机器人离开。全程没有一句话。
　　门关上，电子锁落锁的声音。灯突然变暗了一些，像是晨光穿过清晨蓝色的薄雾落进这个房间。白噪音播放，是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空调向她们在的位置吹出徐徐的微风，风里带着雨后的草地里放线菌的味道，那种湿润的清香。
　　宫廷总管开始吃早餐，首先从鸡蛋开始：她用蛋勺敲开蛋壳，除去顶部，舀出流动的甜滑的蛋液，送入口中。非常优雅，手指一点都没碰过蛋壳。她吃早餐的过程可以被录下来，当成礼仪课的教学视频。尼珂知道整顿早餐下来，她洁白的衣服都会纤尘不染。
　　尼珂从来没学过这些。她母亲小时候烦透了礼仪课，长大后烦透了礼仪官。有了女儿后，艾琳娜公主毫不犹豫地做了个违背帝国的皇族和贵族们多代传统的决定——她的女儿，没有礼仪课。
　　后来她妈妈也没有让她去补课，因为娜莎女士当时觉得，让这个小孩有普通人的最低标准的“教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提高要求不只是在为难这孩子也是在为难老师。正经帝国上流社会的礼仪，等再大一点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补课吧。
　　她的决定就是这样——把鸡蛋从蛋杯里拿出来，直接磕开，让流动的蛋液全倒进盘子里，接着用手指抓起面包条和火腿片，沾上蛋液或者果酱。她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舔着手指，另一只手转着杯子里的热巧克力。她暂时还没喝。
　　她开口：“他和我说，他要把自己放生。”
　　宫廷总管没有停下进餐。也许这就是用机器代替嘴替自己说话的好处。
　　“在哪里？”
　　“在房间里。我第一次拨通电话之后……在他吃完药之后。你当时是否在听？”
　　“是的，我之后监听了一小会。你担心？”
　　“……你不会理解我在担心什么。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会自杀。”
　　“您怎么确认他不是在说提前退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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