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铸盾 为我正名

　　第42章：《坐标》
　　亚琛工业大学的生物医学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微弱气味。
　　林知意坐在超净工作台前，屏幕上流动的基因序列数据，是她过去几天里唯一能理解的语言。
　　“Lin，周五晚上我们有个小聚会，在‘铁钉’酒吧，一起来吧？你应该放松一下。”
　　说话的是项目组的法国同事马丁，一头卷发，笑容像地中海的阳光。他靠在旁边的实验台上，发出了这周第三次邀请。
　　林知意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停顿，大脑几乎条件反射地生成了标准的拒绝程序。理性的壁垒坚不可摧：
　　“谢谢，但我还有霍夫曼教授要的对比数据，deadline就在下周一……”
　　话已到了嘴边。
　　然而，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蛮横地闯入了她秩序井然的思维——
　　——苏晓晨要是听到这种邀请，一定会眼睛瞬间亮起来，像只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光，然后大声说：
　　“好呀好呀！太棒了！”
　　那个想象的画面，带着苏晓晨特有的、灼热的生命力，像一道强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构建的理性防御。
　　她已到嘴边的冰冷拒绝，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起头，看向马丁。她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尝试模仿那种记忆中的、“苏晓晨式”的热情。
　　这个笑容在她清冷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笨拙，甚至有些怪异，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尝试性的、陌生的真诚。
　　“听起来……真的很棒。”
　　她斟酌着词句，语气里带着一种新奇的、不确定的尝试感，
　　“说实话，我早就听说那家酒吧的氛围很特别，一直想去体验一下。”
　　她话锋一转，本能地回到了她最熟悉的“理性框架”内寻求安全感，但这一次，框架里包裹着一丝生硬的善意：
　　“但是，马丁，你知道那份数据， deadline 就在下周一。我恐怕得跟它死磕到底。”
　　就在马丁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失望表情时，林知意做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补充，仿佛有个声音在驱使她必须把话说完：
　　“不过，等这个项目节点结束，我请客，怎么样？就去那里，你可得给我推荐你说的‘绝对美味’。”
　　马丁愣住了，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他用力拍了一下手：
　　“哇哦！Lin！你……你没事吧？我是说，太好了！当然！就这么说定了！”
　　他高兴地、习惯性地想拍拍林知意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却在接触到她瞬间微微绷紧的身体线条时，识趣地变成了一个在空中挥舞的动作，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开了。
　　林知意站在原地，肩膀上那未曾落下的触感，却仿佛留下了印记。一种陌生的、微微发热的情绪在她冰冷的胸腔里弥漫开来。
　　原来，说“不”不一定需要冰冷的墙壁，也可以是一扇约定未来打开的、温暖的门。
　　而她，是一个会对“约定”负责的人。
　　三天后，项目节点告一段落。林知意履行了她的承诺。
　　六月的亚琛，傍晚暑气未散。位于大学附近的“铁钉”酒吧里，木质结构被岁月磨得温润，昏黄的壁灯与墙上钉着的各类老旧工具营造出一种粗犷而学术混杂的氛围。马丁和另外两位同事已经在了，桌上摆着几杯冒着泡沫的啤酒。
　　林知意走进去，与周围轻松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努力回忆着苏晓晨在类似场合会有的样子，试图让表情柔和，却只让嘴角的弧度显得更加僵硬。
　　“Lin，这里！”马丁热情地招呼她。
　　她走过去，坐下。同事间的闲聊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像个局外人，试图理解其中的笑点，大脑却只能进行字面意义的逻辑分析。
　　“所以，Lin，你觉得那个新的基因剪辑技术，在临床应用上的最大伦理风险是什么？”一位德国同事试图将她拉入话题。
　　这是一个她可以流畅回答数小时的专业问题。她张开口，准备条分缕析。
　　但脑海里那个苏晓晨的影子又在跳动——
　　——“学姐，出来玩就不要讲工作嘛！多无聊！”
　　她硬生生刹住了车，生硬地转换了频道：
　　“……风险，确实存在。不过，这里的啤酒，口感很独特。”
　　话题被她笨拙地拧断，桌上出现了一秒冷场。她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下意识地模仿苏晓晨想缓和气氛，伸手想去和马丁击掌，动作却因为迟疑和生疏而显得突兀，甚至拍空了。
　　她自己先愣住了。
　　同事们善意地哄笑起来，马丁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Lin！你今天真是太可爱了！”
　　在酒吧略显喧嚣的角落里，艾米丽?冯?特奥德斯堡端坐在一张僻静的桌子旁。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栗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正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面两位喋喋不休的商业伙伴。
　　她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程式化的微笑，偶尔用几句精准的德语回应，维持着谈话的必要流动。
　　但她的内心是一片冰冷的荒漠，这些社交辞令如同风沙，吹过不留痕迹。
　　直到吧台方向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看到了那个东方女孩。
　　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的侧脸，与她那笨拙到几乎滑稽的社交尝试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那女孩试图击掌却拍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真实的窘迫。
　　艾米丽程式化的微笑凝固了一瞬。
　　不是嘲笑。是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情绪。
　　她看着那个女孩，像一台高级精密仪器在强行运行一段充满bug的、名为“热情”的陌生代码。
　　那种理性与感性在体内剧烈撕扯所呈现出的 “不协调的挣扎” ，是她艾米丽——一个早已被家族规训得情感模块近乎萎缩的人——从未敢体验，也从未见过的。
　　“原来……”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她冰冷的心湖底响起， “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不是活在她这样完美的、冰冷的面具之下，而是如此真实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去触碰这个世界。
　　林知意并未察觉这束来自角落的、复杂难言的目光。聚会终于在一种她难以形容的疲惫中结束。她与同事们在酒吧门口道别，婉拒了马丁送她回公寓的提议。
　　她需要一个人待着。
　　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亚琛夜晚的清冷空气包裹着她。
　　模仿苏晓晨带来的陌生感尚未完全消退，一种更深的、熟悉的空洞感便迅速反扑，吞噬了那点微弱的暖意。
　　她回到那间安静得只有冰箱运行声的公寓，没有开灯。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冷寂的影子。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灯光下，是苏晓晨强行塞给她作为补习感谢小礼物的，那个傻乎乎的向日葵小玩偶，和一本被她翻阅过无数次的、苏晓晨的物理笔记，扉页上还有那家伙偷偷画的她的Q版头像。
　　理性构筑的堤坝，在绝对的孤独面前，不堪一击。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个Q版头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没有声音。
　　只有滚烫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悄无声息地砸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心碎的痕迹。
　　过了许久，她直起身，抹去脸上所有的湿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恢复平静，却更加苍白的脸。
　　她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沉默良久，然后在空白的页面顶端，敲下了一行字：
　　“苏晓晨：
　　今日空间坐标：北纬50.46°，东经6.05°，德国亚琛。
　　今日状态坐标：……情感模块，运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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