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雁门关外，朔风如刀，卷起黄沙与尚未完全融化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昔日还算繁华的边陲重镇，如今已是一片焦土，残垣断壁上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和箭矢啃噬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攻防战。

　　安王顾清晏一身玄色铁甲，伫立在关墙最高处，猩红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屈的战旗。

　　他脸上沾染着烟尘与早已干涸的血迹，原本俊美不羁的容颜，此刻只剩下沙场宿将的冷硬与肃杀。那双总是含着三分醉意七分锐利的眸子，如今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关外那片广袤而充满杀机的草原。

　　他抵达北境已一月有余。初来时，镇北军新败，士气低迷，防线摇摇欲坠。草原铁骑挟大胜之威，气势汹汹，试图一举踏破雁门，长驱直入。

　　顾清晏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急于出战，而是以雷霆手段整顿军纪，将几个畏战不前、甚至与草原有暗中勾连的将领当众斩首，悬首辕门！同时，他亲自巡视伤兵营，将自己的亲王份例分发给士卒，与最低等的士兵同锅而食。

　　一系列举措，迅速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军心，也让这支骄兵悍将认识到了这位看似纨绔的王爷，骨子里的铁血与狠厉。

　　随后，他利用雁门关险要地势，不与草原骑兵正面野战，而是凭借关隘层层阻击，消耗其锐气。他亲自带领精锐斥候，数次夜间出关，袭扰敌军粮道，焚烧其营帐，斩获颇丰。他用兵诡谲，时而示弱诱敌，时而集中兵力猛攻一点，将草原大军牢牢拖在了雁门关外，不得寸进。

　　然而，草原王庭此次显然是倾巢而出，兵力源源不断。今日清晨，一场更加惨烈的攻城战刚刚结束。

　　敌军动用了巨大的攻城锤和数十架投石机，漫天的箭雨和燃烧的巨石如同死神之吻，不断倾泻在关墙之上。守军伤亡惨重，多处城墙出现裂痕，甚至有小股草原死士一度攀上城头，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

　　顾清晏亲自提刀上阵，玄甲染血，不知斩杀了多少敌人，才将缺口堵住。此刻，他甲胄上的血迹尚未冷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王爷，”副将拖着受伤的胳膊，踉跄上前，声音沙哑，“箭矢消耗过半，滚木礌石也已不足，伤员……太多了。敌军攻势太猛，只怕……撑不了太久了。”

　　顾清晏目光依旧盯着关外那片黑压压的敌军大营，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撑不住，也要撑。”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头上每一个疲惫而带着血丝的眼睛，提高了声音，那声音穿透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

　　“我们的身后，是雁门郡，是北疆千里沃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再往后，是中原腹地，是陛下的京城！我们退一步，家园便毁一寸！我们若倒下，蛮族的铁蹄就会踏碎我们的祖坟，凌辱我们的姐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点燃了守军心中最后的热血。

　　“本王在此立誓，雁门关在，顾清晏在！关破，人亡！”他猛地抽出佩剑，剑指苍穹，寒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大周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杀——！”

　　“杀——！杀——！杀——！”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与恐惧仿佛被这决绝的誓言驱散，眼中重新燃起与敌偕亡的斗志！

　　顾清晏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激励。真正的破局，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需要打破草原军队的围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脑海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险棋。或许，该动用那支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奇兵了……

　　千里之外的钦天监，沈栖竹几乎日夜不离观星台。

　　北境那片星域，兵戈之气冲天，血光与煞气交织，将原本清朗的星空搅得一片混沌。代表顾清晏命格的那颗将星，在血光中沉浮，光芒时明时暗，显然正经历着极其残酷的考验。

　　沈栖竹无法看到具体的战况，却能通过星象的微妙变化，感受到那份惊心动魄。当将星光芒骤然黯淡时，他的心会随之收紧；当将星顽强地重新亮起，甚至引动周围星辰（代表其麾下将士）形成拱卫之势时，他紧蹙的眉头才会微微舒展。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观测。每当顾清晏的将星光芒波动剧烈，预示着重大的战事或危机时，他便会以自身灵觉沟通星辉，尝试引导微弱的星辰之力，汇入那片混乱的星域。这并非能直接改变战局，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护佑与加持，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为那艘孤舟点亮一盏微弱的灯塔。

　　有时，夜深人静，他抚摸着浑天仪冰凉的环圈，会想起顾清晏离去时那狂妄而坚定的笑容，想起他说的“全须全尾地回来”。清冷的眸中，会泛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忧色。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战场胜负，终究取决于那位身在局中的执火者。

　　与此同时，草原联军王帐之内，气氛也并不轻松。

　　王太子阿史那·叱云脸色阴沉地坐在虎皮大椅上，听着麾下将领汇报连日攻城受挫、损失惨重的消息。他本以为趁大周国丧、新帝年幼，可以轻易拿下北疆，却没想到被一个看似纨绔的安王死死挡在了雁门关外。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叱云怒骂，将手中的金碗狠狠摔在地上，“一个小小的雁门关，打了这么久都打不下来！那顾清晏难道是三头六臂不成？”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

　　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身披萨满祭袍的大祭司萨仁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沙漠中的风沙摩擦：“王太子息怒。那顾清晏确非庸才，更兼城池险固，强攻损失太大。”

　　他深邃的目光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我观察天象，三日后，将有连续数日的大风沙。届时，视野受阻，人马难行……或许，是我们破关的良机。”

　　叱云眉头一挑：“大祭司的意思是？”

　　萨仁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正面佯攻吸引注意，另遣一支真正的精锐，借助风沙掩护，绕行至雁门关侧翼的鹰嘴崖。那里地势虽险，但守备相对薄弱。只要攀上崖顶，便可居高临下，突入关内！”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我可用些‘小手段’，让关内的水源……暂时出点问题。里应外合，雁门关必破！”

　　叱云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大腿：“好！就依大祭司之计！三日后，风沙起时，便是雁门关破，顾清晏授首之日！”

　　王帐内，杀机再起。一场围绕雁门关存亡、更加凶险的博弈，即将在漫天的风沙中展开。而远在京城的沈栖竹，也在星图中，捕捉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夹杂着阴谋与血色的风沙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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