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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破土再生争执
柳栖梧是被肚子里的空响闹醒的,
酒劲早已散了干净,她想起喝酒前粒米未进,两碗酒下肚,不倒才怪。
腹中又传来一阵声响。
她摸了摸扁下去的肚子,起身披了件外衫,趿着布鞋悄声推门而出。孟秋月底的夜风不凉不热,月光薄如蝉翼,为院子添了层银白,此刻月轮偏西,应是子时,偏偏东厢房的窗还亮着,烛火透过窗纸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柳栖梧真不知他又在忙什么,缩了缩脖子,猫着腰往灶房挪去,十多步路仿佛走出了百米之遥。
灶房插着门闩,她小心翼翼拔出来夹在胳膊下,轻轻推开五寸多宽的空档,踮脚钻了进去。里面黑黢黢的,幸好她早已适应黑暗,就着淡淡月色,找出一筐凉透的馒头。
她喉头一动,抓起一个咬在口中,又往怀里揣了两个,刚把门闩放回原处假装无事发生,转身一看,正巧碰上了一道黑影。
黑衣暗卫面无表情地提着木箱,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柄。柳栖梧嘴里塞着馒头,嚼也不是咽也不是,急中生智,食指竖在面前比了个“嘘”,又指着东厢房的方向摇了摇头。
暗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点了下头,垂着眼往旁边让了让。柳栖梧如蒙大赦,像只老鼠似的一口气溜回西厢房,三个馒头下肚,满足地打了个嗝。
她推开窗缝一瞧,东厢房的烛火总算灭了。饮下两碗酒之后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决定明早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翌日,柳栖梧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坐起来,很自然地和萍意打招呼,很自然地准备洗脸漱口,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她拧干毛巾准备擦去脸上的水珠时,萍意在一旁放好漱口茶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姑娘还记得昨夜是怎么回房的吗?”
柳栖梧“茫然”地摇了下头。
“是那位抱您回房的!”
她手一抖,帕子掉进铜盆里,溅起水花。
柳栖梧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重新捞起帕子:“空腹喝了两碗酒,脚软站不住,他好心送我回来罢了。”
萍意赞叹不已:“那位虽然一开始拒人千里,但相处一年,越来越觉得其实挺亲和的,只是外表看上去冷漠罢了。”
柳栖梧愣了会儿。走出门时,她瞧见主屋里不见李祈,她悬着的心彻底落下去。吃完回锅饭,她又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一番,和萍意骑驴往玉汝街去,一刻钟就到了她早已看好的那块地皮。
孟秋的风带着淡淡桂花香,吹得人很舒服。
“吴娘子,这价钱嘛,得涨三成。”
说话的地主姓沈,前几日在路边看见她还堆着笑,此刻却慢悠悠地摇头摆手,斜着眼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两月前,你和我说的明明白白,这块地卖三十两,我们下定立契,怎么今日就变卦了?”
“契是死的,人是活的!”沈地主往地上啐了口,卧在脚边摇着尾巴狗立刻凑上去舔,“这两日还有个布庄的掌柜来问,说愿出四十五两盘下这做库房,我念着与吴娘子你有眼缘,好心只涨了三成,还不到四十两,我都没嫌自己亏了六两。”
他说着就伸手抽走桌上的契约,像是要当场撕了。
“买卖讲的是诚信,你这样出尔反尔,就不怕坏了名声?”
沈地主刚要反驳,晚来的中人匆匆忙忙地凑到他耳边嘀咕着什么。他先是惊讶地瞧了柳栖梧一眼,随即脸上的横肉瞬间堆成褶子,连声音都变了:“吴娘子别气,我跟您开个玩笑!这地是我老爹传给我的,除了您,谁买我都不放心!”
瞧他这副模样,与其说是讨好,不如说更像是怕了什么人。柳栖梧心里疑窦丛生,皱着眉没接话。
见状,他赶紧把契书推到她面前:“这契书您随便改,降五成都行,银子您拿去胜意楼买点心,就当我给您赔罪!”
这块地是她选了许久才定下来的。虽然屋子老,地段偏,但胜在地皮方正,周边房屋低矮,也没有腌臢的铺子,重新搭建的画馆必然宽敞透亮又干净。
深思熟虑下,柳栖梧在契书上添了几笔,推给他:“契书白底黑字,你若守规矩,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不过今日钱地两讫,白底黑字,再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了。”
沈地主点头哈腰,签字画押时手都在抖,嘴里连声说着“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柳栖梧也提笔写下“吴柳儿”的名字,按下指印。她摸了摸钱袋子,这里装着她在雅集和画展上两次卖画的全部所得,恰好三十两。
等办好所有手续,柳栖梧这才松了口气,从怀中抽出营造图,徐徐展开,指着上面的图案给萍意看:“咱们脚下的位置以后会是画室,阳光从早照到晚,光线极好……那边到时隔个小间……”
“姑娘,这几行批注不像是您的字啊。”萍意突然道。
她手指一顿。
这是李祈的批注。就在上年的赏筝节,他阴差阳错在她画的风筝上题字,但这次是她主动向他请教。仔细看,他的字和他这个人气质如出一辙,虽然是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但又透着认真。
“是我请人帮忙批注的。”
她带着萍意又去了趟柳府“打秋风”。司衡喜滋滋地问她近日和王世子相处得怎么样。
柳栖梧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道:“赌约不好赢,但我们肯定能赢。”
司衡看着直笑,没再追问。
赶在黄昏消失前,她们回了齐宅。薛释从灶房探出头,见了萍意就像见了救星:“快救救我!先生突然说要喝莲子羹,我煮成糊了!”
萍意无奈地挽起袖子,柳栖梧刚要溜回西厢房,就看见李祈一袭常服坐在主屋,手里捧着本书,侧脸正对着她,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脚步骤然停住,想了想,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过去道:“今日的黄昏真漂亮。”
李祈“嗯”了一声,视线没离开书页。
柳栖梧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我母亲去神观算过,孟秋二十五是吉日,适宜动土。不过那天阿月成婚,我得先去姚府送嫁。”
空气静了片刻,她等着他问“需不需要帮忙”,或是说些别的,却只听见他又“嗯”了一声。
李祈合上书:“那日有人约我议事。”
“噢,”柳栖梧垂下眼,“自然你要忙自己的事的,我这边都已安排好了。”
接下来两日,相安无事,各有各的忙法,他们很少碰面,即使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没提过她醉酒的事,仿佛从没发生。
到了孟秋二十五这天,天还没亮,柳栖梧就带着萍意去了姚府。
“栖梧,帮我梳发吧。”姚元月坐在镜前,突然说。
新娘梳妆时,需要有家庭幸福的妇人梳理鬓发,柳栖梧已婚的身份是假的,表面幸福也是假的。她刚要推辞,就被姚元月抓住手:“我都知道,但在我心里,你是最能给我带来福气的人。”
铜镜里,姚元月笑着看着她。柳栖梧轻轻点了下头:“好,我为你梳发”。
拢起她那乌黑如缎的发丝时,柳栖梧在心里不停地祈求神明,阿月能得偿所愿,夫君疼爱,心想事成。
镜中的新娘,虽然在笑,却没有喜悦。新郎迎亲时,柳栖梧抬头看了眼,是个言笑晏晏的俊朗男子。
队伍走远后,柳栖梧心里一阵发酸,和萍意赶去玉汝街。
今日,也是明月馆破土的日子。
今日,也是官署休沐日,她没看到李祈,却见到程正。
程正含笑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顺手的事,这些匠人都是家里自己养的,正好近日闲着。”
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不过,买地时出面帮她的除了端堂兄,还能是谁呢?
破土要焚香摆供敬神,做完这一切,还要点爆竹,最后铲土时,她邀请程正和她一起。等回到乌衣巷,又是黄昏时。
不知为何,柳栖梧直觉觉得李祈心情不好,周身空气凝重又压抑,怕是今日他的事并不顺利。
用晚膳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不料李祈突然开口:“今日你很忙吧。”
“自然。”柳栖梧扒着饭,不敢看他。
“以前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现在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了?”
柳栖梧犹豫了下,道:“有点累。”
“有人帮你,你怎么会累?”李祈放下筷子,“我劝你一句,不要和太过显眼的人走得太近,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柳栖梧愣了愣,以为他说的是姚元月的婚事,连忙解释:“你放心,我的假身份都圆好了,不会有人怀疑的。
“自大。”
“……抱歉,如果被你这么觉得,大概是我每日被耳熏目染学来的。等我们解除婚约,你就不会觉得我碍眼了,我定然会离你远远的,绝不让你看着心烦。”
李祈的嘴角动了动。他把碗一推,起身就往外走。
“多好吃的菜啊……”柳栖梧对着满桌饭菜撇嘴,“端堂兄本来要请我去扶仙楼,我还推辞了,早知道看你脸色,我才不回来。”
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柳栖梧偏头望去,只见李祈背对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大步离开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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