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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
宋安走到藏书阁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愣。
只见郭娘正蹲在地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用根小树枝,好奇地戳着地上一个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时不时还抽搐一下的人。
宋安心里咯噔一下,走近一看,果然是钱奉。
刚要惊呼出声,郭娘仿佛背后长眼,起身反手就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镇定镇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让他试试药,不过药性好像稍微烈了一点点。”
宋安被她捂着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郭娘才松开手。
宋安小心翼翼地问:“郭娘,他能醒吗?什么时候能醒?”
郭娘收回树枝,摸着下巴估算道:“按他这反应来看,大概一炷香之后吧。正好,你今日来,是打算把他带走的吧?”
“嗯。”宋安点头,要继续说。
郭娘却立刻抬手打断,语气带着点刻意撇清的意味:“停,打住。我可不想知道你准备把他打包扔哪儿去,你自己处理好就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确实有点怪怪的。”
宋安立刻警觉:“哪里怪?”
郭娘一脸认真,说:“怪在他一个正值壮年的大小伙子,耐药性怎么会这么差?我用的那几味草药,理论上性子都挺平和的,怎么到他这儿就跟吃毒了一样。”
宋安说:“其实我是想带他下趟山,不过……”
“都说了不听不听,”郭娘立刻夸张地捂住耳朵摇头,随即又放下手,正色道,“不过他走了,你可得记着常来帮我干活,听见没?”
“哦。”
宋安看着郭娘那头与精神状态极不相称的灰白头发,忍不住好奇。
“郭娘,我知道问这个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您贵庚啊?”
郭娘闻言,一惊一乍地说:“想知道?说出来吓你一跳,我啊,不到一百岁!”
宋安:“……”
看着宋安一脸无言的表情,郭娘乐得嘿嘿直笑。
“逗你玩的!瞧你这傻样,刚开始还喊过我婆婆,其实我也就而立之年。”
她捋了捋自己那头显眼的白发,颇为自得地说:
“药修是这样的,劳心费神。不过我这个样子,看起来是不是特别有信服力?往那一站,都不用开口,别人就觉得‘嗯,这药修,肯定有点东西’。你说说,我是不是很权威?”
她挑眉看向宋安,等着回答。
宋安看着郭娘那狡黠的眼神,一时语塞。
这根本就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啊。
*
一炷香的工夫转眼便过去了,地上躺着的钱奉果然悠悠转醒。
他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抬头,就看见两个人四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看吧,我说一炷香就是一刻不多,一刻不少。”郭娘抱着胳膊,下巴微扬,语气得意,“这个,就叫专业!”
宋安只是沉默地看着钱奉,目光里带着审视。
钱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说:“有什么事吗?”
宋安这才展颜笑说:“我今日来,是带你下山的。你之前,不是说想回家吗?”
一旁的郭娘立刻抬头望天,往旁边走。
“回家?”钱奉愣在原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先是茫然,然后反应过来,站起身,“当然想。”
“那就走吧,你在这里,应该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宋安还朝郭娘打了个招呼:“郭娘,我们走了。”
郭娘立刻像赶苍蝇似的连连挥手,催促说:“快走快走,记得答应我的就行。”
钱奉看着宋安已然转身向外走,没有丝毫犹豫,也立刻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山门处空荡开阔,没有屏障阻隔,也无专人看守,只有三两名弟子倚在石柱旁闲聊。
许多弟子都嘻嘻哈哈着结伴下山。
宋安与钱奉却是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中间隔着几步距离。
直至行至山脚岔路,宋安停住脚步,目光扫过前方延伸向不同方向的土路。
钱奉立刻上前,语气带着感激与客气:“宋姑娘,送到这里就好。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宋安转过脸说:“走了挺久,你也饿了吧?我也饿了。不如找家小店,吃饱了再赶路。”
她不等钱奉拒绝,已径直走向路边那个支着简陋棚子的小面摊。
“老板,两碗素面。”
“好嘞!客官先坐,面马上就得!”
宋安在粗木桌旁坐下,朝仍站在原地的钱奉招了招手。
钱奉犹豫片刻,还是默默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有些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宋安一只手托着下巴,状似随意地问:“你现在还是想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钱奉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这毛病倒也奇怪。不过,总算要回家了,不开心吗?”宋安继续问。
钱奉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开心是开心,只是也有些担心家中小妹。”
“面来咯,两位客官慢用!”
吆喝声打断了对话,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放在了桌上。
几乎是面条落桌的瞬间,钱奉便抓起筷子,吃了起来。
宋安见状,便不再多问,也端起碗,安静地吃着自己那碗。
不过片刻,钱奉已将碗里的面和汤吃得干干净净。
宋安马上说:“你稍等我一下,我送送你。”
钱奉没有应声,只是将视线移向路旁的杂草,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宋安吃完,付了面钱,两人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土路上,脚步声混杂着风吹野草的沙沙声。
走出一段距离后,前方的钱奉忽然停住了脚步。
宋安也随之停下,投去疑惑的目光。
钱奉转过身,脸上挤出几分痛苦与尴尬,捂着肚子道:“宋、宋姑娘,我忽然觉得腹中绞痛难忍,想找个地方行个方便,能否在此稍候片刻?”
宋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钱奉立刻弯着腰,钻进了路旁半人高的草丛里。
他拨开草叶,起初还装作步履蹒跚,待深入草丛,确认身影被完全遮蔽后,他猛地直起身子,抬腿狂奔。
然而,他没跑出多远,只听“嗖”的一声。
一柄熟悉的短剑带着破空之声,擦着他的肩头疾射而过,随即在他前方调转方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悬停不动。
钱奉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僵硬地一点点转过身。
宋安已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身后,眼神清冽,并无怒意,只有探究:“为什么跑?”
他只是闭上眼,握紧拳头说:“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随便。”
“你不是失忆了吗?我们交过手吗?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对手?”
宋安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揭穿:“你,是装的。”
伪装被彻底撕碎,钱奉情绪崩溃,他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激动。
“对,我是装的。那又怎样,我现在只想回家!我只想回家!”
他像是要将所有恐惧和委屈都吼出来:“我是个无能的人!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我没有了我哥那样的决心和勇气去送死!我活下来了,我就不想再拼命了,我知道那个家里可能早就没人等我了!可我就是想回去!”
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哀求:“求求你……别杀我……”
宋安也有些惊讶无措,但她很快平静下来。
“我不会杀你,我带你下山,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清楚了,自会放你离开。若真想杀你,我也不会费这番功夫。”
她的话音落下,钱奉沉默地看着宋安。
宋安只是平静地说:“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钱奉思索了一会,他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半年前,我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找到,然后洗脑效命,将像我们这样的人用其他身份送进剑宗,就是为了完成破阵的任务。”
他苦笑着摇头:“然后我们按指令行事,任务失败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宋安原本有无数疑问,此刻却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钱奉找了块石头坐下。
宋安问:“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杀过人吗?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
钱奉回答:“我这种人,怎么会知道那些大人物的盘算?不过是被选去送死的人罢了。”
“杀人?没有,我这样没本事的人,死的只会是我的身边人。”
说道此处时,他顿了一下,补充说:
“至于以后,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再做。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宋安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你后悔过吗?”
钱奉长长叹了口气。
“真的,我不喜欢,也不擅长说谎。后悔,自从我醒来后,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跟着那人来到这个剑宗,可当时的我又能怎么做,现在哥哥也……”
他忽然侧过头,反问宋安:“那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进剑宗?”
宋安沉默了一瞬,只吐出三个字:“普通人。”
钱奉看出宋安的犹豫,但也知道她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我就觉得你是和我一样的人,才会想过放我。”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不对,你又和我不一样。不过年龄相仿,但你比我幸运,也比我强得多。”
宋安带他下山,本就是为了问清真相,试探他是否还有威胁。
若有,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人送回宗门或交给官府;若没有,她想放他走。
这是她反复思量后的决定。
她心念一动,悬停的短剑飞回她腰间鞘内。
宋安说:“我问完了,你走吧。”
钱奉站起身,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宋安一眼,语气复杂。
“你也是和我们一样在泥里挣扎的人,但你很强,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祝你好运,谢谢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他口中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宋安站在了原地一会,转身往回走去。
她为什么会放了这个叫钱奉的人,因为她还在家中时听邻里说过附近有一个村子住户遭难,被山匪烧杀抢掠,死了不少人。
大家都在庆幸我们村没遇上这样的事,宋安也是。
不过她好奇,没人管这样的事吗?那那些活下来的人该怎么办?官府也会因为他们没钱,不管他们吗?
那时她没有地方知道答案,也管不了那么多。直到现在,可能知道了一些。
她不知道放走这个人是对是错,不过她想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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