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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过了五日,将近晚饭时分,裴庭来到扬州谢家。
谢茂早就知晓这位侄婿年纪轻轻便在中枢任职,此刻见他亲临,更是热络得紧。
席间,众人向他打听泾县灾情,听闻已然无碍,谢太夫人不由得念了声佛,叹道:“好些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这次可真是吓人。”
谢茂又问及尚书省对漕运的安排,以及西域那边的动静,裴庭一一应答。
这边谢太夫人却只顾着留意他如何对昭儿。
他虽忙着应对长辈问话,目光却总也没离了昭儿,时不时便为她夹一筷菜,拣的全是她素日爱吃的,分明是平日里做惯了的。
他分明是风尘仆仆赶来,可看向昭儿的目光,却是温软牵挂,谢太夫人心内越发欣慰,吃过饭,便催着他们早些歇息。
谢昭穿着一身淡绿罗裙,趴在床上。
裴庭坐在床沿,把她内衬褪到一半,指尖蘸上伤药,一点点往她右臂伤口上抹。
她裸露的脊背上,有一大片青紫色的瘀痕,在雪白肌肤上格外刺目。
再往下,小腹处还有长长一道浅色的疤。
她这样娇嫩的身子,为了救他,在洪水里拽着他,坚持了那么久,也不知是怎么撑得住的。
“你可真是胡闹,那么大的水,你敢往下跳,要是咱们两个都上不来,怎么办?”
谢昭侧脸埋在枕头上,没好气道:“不然呢?难不成让我年纪轻轻就守寡?”
裴庭拂过她披落的发丝,亲亲她脸颊,“气性可真够大的。”
一句话都没留,就抛下他到扬州。
不过,现在无论她怎么闹脾气,他都受着,且甘之如饴。
“为何要救我?” 裴庭带着点不自知的甜。
有些事他心里清楚,偏生就想从她口中听个明白。
谢昭猛地往内侧挪了挪,后背对着他,一头乌发甩得像小兽的尾巴,摆明了不想理人。
裴庭不肯罢休,轻轻推她腰侧,“快说,到底为什么救我?”像小孩子追着要糖吃。
谢昭被他磨得没办法:“你是个好官......死了,可惜。”
裴庭看着她泛红的耳珠,俯下身追问:“就这?没有别的原因?”
谢昭转过身,瞪他,“你说呢?我当时就在跟前,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吗?你介意我与崔延的过往,可我也并没有跟他逾矩过,你倒好,三两日就要吃些没由来的飞醋,莫名跟我生气。你要是实在介意,咱们好聚好散便是。”
裴庭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真正介意的,倒也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牵扯。而是谢昭曾对那人交付的真心,是他穷尽心力都碰触不到的过往。
更何况,抛开私怨,他也不得不承认,崔延确实是个出色的男人。
谢昭见他不说话,鼻尖一酸,更加委屈,他还不赶紧来说几句好听的哄她,反倒晾着她,“在盘算着怎么跟我好聚好散?”
裴庭叹气,跟她好聚好散?不可能,便是死了,做鬼也要缠着她。
他性情内敛,越是在意的事,越是压在心里,很难说出口。
酝酿半响,才艰涩道:“昭儿,从前,太后阻了你们的婚事后,你是不是要跟他私奔,在落雁隘,还拼了性命护着他?”
谢昭伏在榻上,无法否认。
接下来的话更难出口,无论他在朝堂上多风生水起,面对她时,却总是患得患失,惶惶不安。
“昭儿,我那时好嫉妒,我知道不该,可那种感觉,我压不住,真的压不住。”
所以,他那段时间总是借着公务晚归,又在床榻上,问出那句混账话。
谢昭沉默片刻,“我早把他放下了,他当年是有苦衷,可从他跟我说他要成婚的那刻.....我绝不会再念着他。”
裴庭急道:“我现在知道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庭把她翻过来,对着他的脸:“我知道,昭儿待我,坦坦荡荡。”
原来自己命悬一线时,她也会不管不顾地来救他。
“那你呢?你有坦荡待我吗?”谢昭越来越委屈,抽噎着别过脸,“云韶和云渺是谁?你从前跟我说过吗?你平白疑心我,自己却这般......风流。”
他认识她的时候都二十二了,同龄人孩子都有了,他还能没有几个服侍床笫的侍婢吗?
她素日里总挂着笑,鲜少露出这般伤心模样。
裴庭把她往怀里揽:“昭儿,这些闲话,你都从哪听来的?”
“你管我!”谢昭躲开他的触碰。
裴庭苦笑一声,解释道:“从前是有这两个人。裴家在长安亲友多,逢宴饮时需人助兴,便买了这两位娘子。”
“听闻都是绝色,你敢说,你没碰过她们?” 谢昭质问,眼眶红得厉害。
“卢三郎极爱云渺,我早就将云渺赠给他了。”裴庭急忙辩白。
“那云韶去哪儿了?” 谢昭追问,目光锁着他,不肯放过他的一丝迟疑。
裴庭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见他说不出话来,谢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自嘲地牵了牵嘴角:“你以后,莫要再来找我了。我再也不回长安了。”
话说得洒脱,又背对着他,身子却一抽一抽的。
裴庭硬把她拽过来,按到自己胸口。
谢昭挣不过他的力道,又觉得自己竟因为吃醋,哭成这样,显得多离不开他似的,失了面子,埋着头,哭得更凶了。
裴庭索性撑着床榻坐起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就醋成这样?所以,你不单是生气,还因为听了这些闲话,误会我,一声不吭就来了扬州?”
谢昭一口咬上他肩头,“我就是吃醋,怎么了?你之前跟别的女人欢好过,我嫌弃你,我不要你。”
裴庭看她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只觉得这辈子是栽在她手里了。
他吃她的醋,惹她生气,最后是他低头来哄;她吃他的醋,闹着要撇下他,最后还是他来哄。
“我要是从前真跟别人欢好过,你勾引我那天......”
他也不会那么快,那晚确实有顾惜她的念头,但他自己也确实控制不住了,现在想来还有点可惜,那可是他们二人的初次,那样仓促。
谢昭却没明白,茫然道:“我怎么能辨别?”
这世上有什么方法,能证明男人的清白呢?
裴庭在她耳边,艰难地向她解释。那一夜,他头一遭感受到紧.致的绞.缠,怕被她笑话,努力表现得游刃有余,其实魂儿都没了。
谢昭还有些犹疑,挣了挣身子,裴庭闷哼一声,在她耳边大喘.气道:“昭儿,你别再乱动了。”
她心里仍是憋着不痛快,有些事很明显是做不成了,裴庭把她揽在怀里,“乖,一个多月没见,就别再跟我置气了,快睡吧。”
第二日,裴庭怀着一团乱麻的心思赶回宣州。灾民虽已安置妥当,可防洪的水利工程还等着重建,他不能久留。
中午,石曲在淮月楼拦住谢昭,“殿下,郎君今早去宣州前,吩咐我请一个人见您。”
谢昭抬眼:“谁?”
石曲觑着她的神色,放低了声音:“云韶娘子。”
谢昭嗤笑一声:“笑话,我难道要同一个艺妓争风吃醋?”
石曲垂首,不敢接话。
沉默片刻,谢昭却道:“罢了,去见见也无妨。”
内室帘幕低垂,谢昭坐于其后,听顾礼在外间问话。
“有贵人问你,你须得如实回话。”
云韶被石曲突然请到此处,心中茫然,却也只能应道:“是。”
“你从前是不是长安裴郎的姬妾?” 顾礼问道。
云韶自嘲道:“您这话真是抬举奴家了。裴府买我回来,不过是个解闷的猫儿狗儿。”
“此话怎讲?” 顾礼追问。
云韶幽幽叹了口气,“裴家在长安根基深厚,亲友往来不断。但凡有宴饮场合,便叫我去弹琵琶助兴。说白了,奴家不过是个流转席间的玩意......哪里称得上是裴郎的姬妾?”
“那,裴郎他......可有收用过你?” 顾礼目光朝里间瞥了一眼,语气愈发谨慎。
帘内,谢昭端坐着,等着她的回答。
云韶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苦笑:“若裴郎真肯收用我,我便是一头撞死在裴府,也断不会回扬州祖籍。”
“为何?”
“都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那几年他接连丧了两任未婚妻,长安城里流言四起,都说他命硬克妻。府里夫人待他愈发冷淡,根本就不想看见他,他常宿在别院,偶尔高兴了,会听我弹琵琶。他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我怎会不动心?”
“那他平日里待你,定是很好吧?”顾礼又看向里间。
“他待我们好,不过是世家公子的教养罢了。可偏是这份周全,教我会错了意,竟以为他真能对我另眼相看。” 云韶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她如何如何爱慕裴庭。
谢昭心内烦躁,冷声出言打断,“云韶娘子,你倾慕裴郎,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现在说说,裴家夫人为何待他冷淡?”
云韶止了泪,“我也是到裴家后才知道,裴家夫人对他很不好。郎君本是洪州裴氏过继来的嗣子,可他天资好,十五岁便高中探花,如今官至尚书左丞,长安城里的世家弟子,谁能及他半分?
裴家夫人既靠着这嗣子给她争脸面,又觉得他的夺目是沾了长安裴家的光,心有不甘,平日里稍有不顺,动辄就要训斥,半分温情也无。其实以郎君的才学与风骨,他便是不姓裴,到哪里也不会被埋没。”
谢昭忍着眼眶的酸意道:“你为何会离开裴家?”
云韶又开始哭起来,“有一天夫人到别院骂骂咧咧,逼我服侍郎君,她说郎君克妻,没有哪家好姑娘会嫁他,让我伺候他,生个儿子,也算为裴家传宗接代。”
“后来呢?”
“那天郎君从曲江宴回来,不知为何满脸沉郁,听了这番折辱他的话,更是一言不发,在庭院里练了一夜的剑,片刻未合眼。
我哭着求他,说甘愿伺候他一辈子,他不肯,转手给我一大叠银票,教人送我回扬州。我哪里肯走,跪在地上磕头求他,他却铁了心,非要我走不可。”
谢昭闭了闭眼。曲江宴上,谁都以为,太后会为她和崔延赐婚。
顾礼见谢昭在帘内挥手,对云韶道:“好了,你回去吧。”
云韶退下,脚步声渐远。
谢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酸、涩、空落,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动。
她招来石曲,问:“你们从河东道回来后,裴府别院为何会走水?”
石曲像是很难启齿,“不是走水,其实是被夫人烧了。”
“她疯了?”即便是嗣子,也养这么大了,她还想把裴庭烧死不成?
石曲嘲道:“殿下可是说对了,她可不就是疯了?三两天就要寻些由头生事,那日听说郎君回长安,便又跑到别院来撒泼,说郎君整日宿在别院不归家,不成体统,别人说三道四,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丢了面子。
可她忘了,郎君打从十岁起,就独自一人住在别院,这些年,她何尝尽过半分做母亲的义务?”
“十岁?”
“郎君看着性子温润,其实很有主意,夫人待他不好,他也不愿屈居旁人屋檐下的。
他搬出裴府时,夫人气得跳脚,扬言要打死他,可他头也没回,铁了心要离了那地方。他从蛊玄子那里回来,别院就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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