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前头万木春

　　月色浸阶，清辉漫过雕花窗棂，将亭内晕染得一片澄明。

　　“大殿下安。”安许宁敛衽而立，广袖轻垂，裙摆扫过青石地面，带出一声细不可闻的摩挲，躬身行了一礼，姿态恭谨却无半分谄媚。

　　苏离忧斜倚在软榻上，玉冠束发，墨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闻言眉梢微挑，指节轻叩桌面：“坐。”

　　她依言落坐于对面梨木椅上，衣袂翻动间，携来一缕淡淡的茶香。刚坐稳，便见苏离忧执起酒壶，琉璃盏中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下，酒香醇厚浓烈，直冲鼻腔。安许宁素来不喜饮酒，只偏爱雨前龙井的清冽回甘，平日里抚琴煮茶，倒也练就了一身不俗的茶道造诣。

　　是以她只是垂眸望着盏中酒，并未动筷。苏离忧见状，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竟直接探身夺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晕开点点湿痕，添了几分不羁。

　　“许姑娘这是怕苏某在酒中下毒？”他搁下空盏，语气似笑非笑，目光灼灼地锁着她。

　　安许宁并未即刻应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支发簪。那簪子通体银白，映着廊下月色泛着冷润光泽，正是先前苏离忧所赠的陨星簪——银质的簪身雕琢着细巧云纹，尾端缀着一颗极小的银珠，触手微凉。本想妥帖收着留作念想，可转念一想，今日既已决意斩断纠葛，便该断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余地。

　　她将银簪轻轻置于茶案之上，簪身与案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民女不过是素来不喜饮酒，想来与殿下不喜欢喝茶，是同一种道理。”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

　　苏离忧的视线落在那支银质陨星簪上，眸色微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陨星？”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曾想，许姑娘竟还留着这银簪。”

　　“大殿下。”安许宁垂眸，掩去眼底复杂情绪，“殿下赐下的每一样物件，民女都让莺歌、芷兮好生收在妆奁深处，悉心保管，并非只这一支银簪。”

　　“哦？”苏离忧挑眉，语气骤然冷了几分，“许姑娘这般郑重其事，莫不是迫不及待要与苏某断干净？”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可别忘了，你那小兄弟的佩剑，还在我手中攥着。”

　　话音未落，廊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常侍踏着碎步匆匆闯入，往日里素来沉稳的他，此刻额角沁着薄汗，神色慌张，连礼数都顾不上周全，径直凑到苏离忧耳边，双手拢在唇边，低声禀报着什么，神色凝重得近乎肃穆。

　　安许宁端坐不动，眼角余光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李常侍向来谨言慎行，今日这般失态，想必是出了天大的乱子。她瞧着李常侍附耳低语时，苏离忧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眸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周身气压骤然降至冰点。

　　待李常侍说完退到一旁，苏离忧抬眼望向安许宁，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将她洞穿：“许姑娘，苏某，倒是小瞧你了。”

　　安许宁心中了然，想来是小尘妖那边得手了。压下心底的一丝窃喜，她缓缓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疏离的笑意：“殿下，彼此彼此。”她抬眸望了望天际，月色正好，银辉洒满庭院，“今夜月色清朗，美酒相伴，民女便不打扰大殿下雅兴了，先行告退。”说罢，再次敛衽一礼，转身迈步离去，裙摆翻飞间，竟无半分留恋。

　　亭内一时寂静，李常侍望着安许宁远去的方向，终究按捺不住疑惑，躬身问道：“大殿下，就这么……这么放许姑娘走了？”

　　“走？”苏离忧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涟漪，“领着一名潜犯，她能逃到哪里去？”

　　他指尖摩挲着杯沿，视线缓缓移向亭前的池塘。塘水澄澈，映着漫天月色，波光粼粼却深不见底，正是水镜阵眼所在。

　　“水镜阵眼，近日可有异动？”苏离忧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回殿下，暂无明显异动。”李常侍躬身应答，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您被关押在宗人府的那几日，虽未有松动迹象，但阵眼的妖力却有些不稳，似是被什么东西暗中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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