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不临

　　在这座不知名的山峰，或许还不能称作峰。薄清川越过神秘而宁静的小路，几乎是怀揣着无法言喻的平静踏向这座山的。
　　走过不知流速的时间，薄清川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或许可以称作终点。
　　依旧可以听到湍急的水流声，这个几乎全部陷入静止的山上，似乎只有这条河流依旧在独自活动。
　　走近了，那个斜坡还静静趟在河的上面，河面依旧湛蓝，似乎在引诱着人滑下落入水中。
　　薄清川以为自己会很清楚知道到这目的地的路，但实际上他在半路也走过几个弯路，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很顺畅就到达。
　　不过也没差，斜坡被冻上了，很滑，但薄清川依旧平稳到达了靠近河面的平台上。
　　他坐在这台子上，开始静静回想自己的过去。
　　大约人死之前都会回望自己的一生，薄清川的一生称不上跌宕起伏，反而多是乏善可陈。上一辈的恩怨紧紧裹挟住他，也许他是很能轻易就挣脱开来的，但他终究还是不能够。
　　脑中那些人和事涌现，永远隐瞒着过去的父亲、总是信任自己的好友宋彬蔚、似乎毫无优点可言的外公，寝室里仿佛没多少交集的室友，以及重要性与认识时长完全不匹配的梁梦泽……
　　薄清川有些烦躁，意外选择的转学，意外认识的梁梦泽，居然已经可以严重动摇他的决心。
　　于是他开始有些后悔。
　　“妈，所以你选择死的时候是觉得解脱，还是觉得后悔呢？” 薄清川感受着冷风肆掠，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呼喊声。
　　那呼喊声越来越近，后面几乎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薄清川！”
　　伴着喘息声，薄清川下意识朝身后看去，那个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此时正蹲在斜坡上的平路上，分明累的狠了，却眼也不眨盯着自己看。
　　梁梦泽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叫了很多声，面前的人才舍得转过头来。
　　“薄清川！”梁梦泽恶狠狠瞪着薄清川，仿佛他做了什么严重的错事一样此刻正接受着唯一审判长的审判。
　　薄清川这才发现，这不是死前的幻想，梁梦泽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不该是这样的。
　　“你怎么在这？”薄清川头一次对事情的发展感到荒谬不解。
　　梁梦泽几乎是跑着上山的，此刻累的半死，身上也脏的不成样子，听到罪魁祸首的问题，更是气急败坏起来：“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薄清川的声音很淡，却又带着笃定：“你明明知道的。”所以对方从一开始就爱黏着他。
　　“薄清川，你可以和我说说吗，为什么你千里迢迢来到G市，却只想来自杀。”梁梦泽不敢太靠近，只遥遥站在斜坡之上，俯瞰坐在下面的人。
　　薄清川思考了一会，直言道：“我来G市，是当初朝地图掷飞镖，掷中的。”很随便的回答，但事实确实如此。
　　至于为什么自杀，薄清川换了个姿势坐着，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欠了一个人的命，我要还给她。”
　　梁梦泽深吸一口气：“你杀人了吗？”
　　“不，但她却因为我而死。”
　　梁梦泽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猜测道：“是你妈妈吗？”
　　薄清川没有否认，梁梦泽劝说道：“薄清川，你妈妈的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个选择是不会开心的。”他看着一言不发的薄清川，再次追问道：“薄清川，你可以和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这次薄清川没有回答了，只是盯着梁梦泽，不知道在想什么。
　　“薄清川，即便曾经做错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只要活着都是有机会过去的。即便不过去也没什么，你是可以尽力补救，但你不能用自己的生命来进行补偿，这是无法对等的事情。”梁梦泽说到后面几乎有些哽咽起来，他不能接受薄清川死在自己的面前，或者说，他不能够接受薄清川的死。
　　“可是已经没办法还了。”
　　梁梦泽听到这话顿时怒了：“不还又怎么了？自私一点怎么就不行？非得把自己的命给送出去了才甘心吗？”
　　薄清川这时候却还笑的出来：“梁梦泽，第一次见你这么生气。”
　　梁梦泽却完全笑不出来，此刻他的心简直比这天气还冰凉，他讨厌薄清川对自己生命的漠视，甚至是痛恨，然而那痛恨之下，却是深深的后怕，如果他今天没有来，是不是过几天就会打捞出一具面部浮肿、看不清脸的尸体？而那尸体没有生命特征，会被法医确定属于薄清川。
　　可薄清川应该活生生躺在寝室床上，即便他还是不爱说话不交朋友，他也必须得活着，那尸体可以是其他人，但不能是薄清川。
　　梁梦泽死死盯着薄清川，声音压抑，全然不似平时：“薄清川，你还是要以命抵命吗？”
　　薄清川不知道他的目的，下意识点了点头，就见蹲在陡坡上面平路上的梁梦泽，突然站着了身，语气坚定，近乎决然道：“那我帮你抵！”
　　薄清川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梁梦泽喊完，没有一丝犹豫，径直朝那斜坡跳下来，好在斜坡不陡，然而上面凝起了冰，格外光滑。梁梦泽落在上面，没有一点停顿就朝着水面滑去。
　　薄清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梁梦泽从跳下来的那一刻眼睛就睁的很大，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朝着那湍急的水流冲去，想必掉进去的时候会像炮仗一样砸出很大的水花来。
　　但这水花四溅的场面，大概自己今天见不到了，因为在他落水的前一刻，他被人紧紧抓住胸口的衣领，腰部也像被钢铁枷锁给紧紧环住，身后传来极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拉离水面，狠狠摔进身后人的怀抱里。
　　梁梦泽没有说话，腰上环着的人还紧紧搂住不放，但此时那手臂再不复刚才的大力道，反而不停颤抖着。
　　薄清川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没有松开，几乎是咬牙切齿朝人吼道：“梁梦泽！你疯了吗？”
　　质问声在自己耳边炸开，梁梦泽被压抑许久的火气也被这质问给引了出来，他当即把人手拍开，转过头瞪着薄清川。
　　薄清川有些不明所以，瞪了回去，再次冷声质问道：“那河是随便跳的吗？如果我没有拉住你，你会游泳吗？”
　　梁梦泽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猛的扬起右手，手掌带起一阵风，“啪”地一声落在对方脸上。
　　随着这声脆响的消失，周围陷入一片沉寂中。
　　薄清川头下意识偏到了一边，他有些懵然，质问的火气骤然消失的一干二净。过了好半晌，才回过头来，略有些迟疑：“你打我干什么？”
　　梁梦泽打了人，这才觉得踏实许多，听到人的问话，脸上面无表情地说：“打你就打你了，你再想寻死我还打你。”
　　薄清川有些一言难尽。
　　梁梦泽发完了火，心里也平静下来，看着依旧略显呆滞的薄清川，后怕渐渐涌了上来。
　　他朝人走近了些，薄清川见状下意识喝道：“你可不能再打了！”但看到梁梦泽红了的眼眶，他犹豫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你要打就打吧，不要打脸就行。”怎料这次迎来的不是掌风，而是对方有些颤抖的身躯。
　　梁梦泽冲进薄清川怀中，紧紧抱住他，嘴里喃喃道：“薄清川，你不要死好不好？”话里的难过止也止不住。
　　薄清川心脏倏地一软，像被温水浸透一样，整个人蓦地完全放松下去。感受到怀里人依旧不住颤抖的身体，他紧紧回抱过去，
　　好半晌，薄清川像没了办法一样，凑到梁梦泽耳边，低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梁梦泽将脸紧紧埋在薄清川的肩膀上，好半晌才传来闷闷的声音：“薄清川，你还要选择跳进去吗？你跳进去的话我也要跟着的。”声音很低，但话里的决绝显而易见。
　　薄清川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一个问题：“梁梦泽，你为什么那么在乎我，还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我。”明明不关他的事，为什么火急火燎就跑过来。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两人耳边只有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和河流哗啦啦的声音。
　　良久，梁梦泽才抬起头来，露出略有些红肿的眼睛来，脸上有些迷茫，低喃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非常重要，我不想要你死。”
　　有冷风吹过，梁梦泽身上衣服已被浸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薄清川赶紧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他低头看着依旧迷茫的人，长叹一口气，温声说道：“没事，不知道也没事。”
　　梁梦泽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仍旧在执着于刚才的问题：“薄清川，你还要死吗？”
　　薄清川感受他的害怕，盯着他的眼睛，郑重承诺道：“梁梦泽，我不会了。”有人以生命作赌，他又怎能不动容？
　　万物似已休憩，薄清川紧紧抱着梁梦泽，也来感受久违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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